最后,他帶著無比的鄭重語氣總結道:
“人杰地靈啊?!?
僅僅是隨意在腦海中翻閱了一下保安堂這些年收集的關于北方尤其是黃河流域的諸多情報碎片,就看到了一堆讓他這個“見過世面”的人都有些心驚肉跳的內容。
那些沉埋的歷史、交織的傳說、若隱若現的古老大能痕跡……。
只能說北方大地太有“故事”了。
而這黃河流域,簡直就是一本寫滿了史詩與神話的“故事匯”,每一頁都可能翻出個驚天動地的存在。
石王在一旁聽著,那對石眼里原本因卦象“風平浪靜”而燃起的一絲微光,隨著許宣的講述,迅速黯淡下去。
仿佛已經預見到了自己接下來在這“故事匯”里充當炮灰或背景板的凄慘模樣,連巖石身軀似乎都佝僂了幾分。
“咳,石兄,也不必過于憂心?!痹S宣見狀,反過來安慰道,“很多你我知道名號的大佬,其實早已消失在了漫漫歷史長河之中,或是飛升,或是隕落,或是沉寂,真正還能活躍的,畢竟是極少數?!?
他這話倒不全是安慰。
經歷了江南三年的“磨練”,已經習慣了這種開局大逆風,在各方巨擘夾縫中求存乃至火中取栗的局面。
雖然對梁國之行也存有擔憂,但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躍躍欲試的挑戰欲。
要知道咱也不是吃素的!是吃人的!
江南那地方龍蛇混雜,水也不淺,三年下來砍過妖,放過火,下過地府,懟過羅漢,經驗值和抗壓能力都刷滿了!
再說,風險與機遇并存,劫難之后必有好處。
剛剛不就硬生生從黑山老妖手里摳下來一塊大日結晶嘛!
不知道在這中原故地,還能撈到什么意想不到的“補給”和機緣。
更何況,這片土地上沉睡的不少都是人族的圣皇、先賢、圣人,我許宣好歹也是根正苗紅的人族好兒郎,說不定還能得到些先祖遺澤,就此起飛一波呢!
想到這里,甚至有點小期待。
石王:……呵呵。
你起飛,我落地唄。
收拾好心情,兩人便朝著下邑縣城門走去。
尚未到門口,就看到城門口人頭攢動,比尋??h城要熱鬧數倍。
各色人等,有挑擔的農夫,有乘坐馬車的士紳,還有背著行囊的旅人,有進有出,各種車輛來回穿梭,吆喝聲、交談聲不絕于耳,好不熱鬧。
許宣自然心生好奇,這不像是一般縣城平日該有的景象。
于是順手攔住一位看起來像是本地人的路人甲,客氣地詢問道:“這位老哥,請問今日城中為何如此熱鬧?可是有什么盛會?”
那路人甲見許宣氣度不凡,倒也客氣,笑著回道:“這位公子是外鄉人吧?難怪不知。大家都是路過下邑去‘朝臺’的!馬上就是最后一天了,再不去看這熱鬧可就散嘍!”
至于什么是“朝臺”,路人甲也熱心解釋了幾句,這便涉及到了本地流傳已久的一個古老傳說。
原來,上古五帝之一的帝嚳,其子名為閼伯,曾被封在此地為“火正”。
這個職位聽起來簡單,實則責任重大,主要負責保存和管理火種。
在茹毛飲血、文明初啟的年代,火種意味著溫暖、光明、熟食和安全,是部落生存延續的命脈所在,能擔任“火正”的都是深受信任的能人。
閼伯死后,人們為了紀念他的功績,就在他生前保存火種的那座高大土臺上修建了火神廟,也就是后世所稱的閼伯祠。
祠內建有宏偉的大殿、莊重的拜殿、左右對稱的東西配殿以及高聳的鐘鼓樓,香火一直頗為鼎盛。
而此地,正位于梁國的治所——睢陽。
傳說,每年農歷正月初七是閼伯的生日。
從這一天開始,周邊幾個州郡交界處的百姓便會自發地前來“朝拜閼伯臺”,簡稱“朝臺”,逐漸形成了規模盛大、熱鬧非凡的古廟會,這廟會往往能延續一個多月,直到二月初才漸漸散去。
這算是中原地區年初最大、也最具特色的民俗活動之一了。
當然后世為了增加傳奇色彩,還生搬硬造了一個“閼伯盜火”的故事,把他描繪成類似西方普羅米修斯那樣為人類盜取天火的英雄。
許宣聽了只覺得離譜,這完全沒把咱人族自個兒的鉆木取火始祖燧人氏放在眼里??!版權意識淡?。?
許宣對這略顯混亂的神話譜系稍感興趣,而石王則是在路人提到時間后有些難過。
二月初……臺會結束……
說來也是很反直覺。雖然北上這一路,感覺是走一路,打一路,副本不斷,上天入地,在陰間陽世反復橫跳,經歷堪稱漫長而曲折。
但實際上,從離開江南算起,到如今抵達梁國下邑,滿打滿算,也就走了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
竟然還能恰好趕上這持續月余的臺會臨近尾聲……
這時間線卡得,也是沒誰了。
許宣與石王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需多言,便已達成默契。
繞過睢陽,直接往西北方向走!
“火神廟”這個名字,一聽就很有“說道”,充滿了古老祭祀和神話色彩。
在這種底蘊深厚之地,指不定就隱藏著什么相關的副本。
以他們目前的狀態,實在不宜再主動招惹這類可能牽扯極大的古老存在。
更何況,睢陽作為梁國治所,司馬家的王爺坐鎮其中,各方權貴云集,人多眼雜,因果糾纏。
稍有不慎就可能卷入不必要的政治漩渦或勢力傾軋之中,徒增麻煩。
就算對這火神廟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等到春闈結束,咱們在洛陽辦完正事之后,再回過頭來慢慢操作不遲。
就連薊縣縣令提供的那位‘很有節目’的好朋友,也可以先放一放。
然而,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
許宣所過之處,必有災殃!
就在他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下邑縣城,準備轉向西行官道的時候,一隊盔明甲亮手持長戈的兵丁突然出現,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者,竟是一位衣著極其華貴耀眼的年輕公子哥。
只見他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腰系碧玉紅鞓帶,足蹬青緞粉底小朝靴。
端的是珠光寶氣,貴氣逼人!
再看其相貌,倒是生得眉目俊朗,但目中含煞,鼻竅生威,顧盼之間,一股天之驕子的蠻橫之態幾乎要溢出來,絲毫不加掩飾。
身旁還跟著一個青衣小帽管家模樣的仆人,那仆人手里正拿著一張畫卷,仔細比對了一下許宣的容貌,隨即對著那公子哥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公子哥得到確認,臉上立刻堆起一個虛偽做作的笑容,上前一步,用一種刻意拿捏著腔調卻又掩蓋不住骨子里蠻橫的語氣,揚聲問道:
“來的,可是那位號稱‘神鬼莫測’的許神醫許先生當面?”
這稱呼用詞看似正常,甚至帶點恭維,但那語氣中的審視、挑釁和不善,卻是連旁邊的石王都聽得一清二楚。
許宣靈覺微動,便從對方那身快閃瞎人眼的行頭和華蓋般的排場中,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濃郁純正的貴氣,以及與大晉國運隱隱相連的宗室特有的氣運靈機。
看來是個姓司馬的,而且地位不低。
至于對方為什么會有自己的畫像,又如何能在這下邑縣城精準地堵住自己……這種問題根本沒必要問。
既然是梁國地頭上的頂級權貴,終歸是有些情報手段的,而自己北上參加春闈的書生身份也是公開的,被盯上并不奇怪。
所以,面對這明顯來者不善的攔路,直接跳過了所有寒暄和試探,切入核心:
“什么病?!?
語氣平平淡淡,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在問今天天氣如何。
按照常理,被人喊出“神醫”名號攔路,九成九是來求醫問藥的,直接問病情最是高效。
許宣不是不會說話,他想說的時候可以三言兩語就成為對方的好兄弟,但不想說的時候,幾個字都是給臉了。
這過于直接,甚至帶著點“你是來看病就別廢話”意味的反應,讓那位準備了一肚子開場白,打算先聲奪人的小少爺臉色猛地一垮,嘴角抽搐,差點沒維持住那虛偽的笑容。
這家伙……怎么這么沒有眼力見?!認不出我這一身行頭代表什么嗎?!還是故意給我難堪?!
身邊那個機靈的仆人立刻跳了出來,昂著下巴,用帶著炫耀和訓誡般的語氣高聲介紹道:
“大膽!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家公子乃是梁國平南將軍兼內府長史——司馬……”
話未說完,那公子哥便做作地一擺手,斥退手下,假模假樣地“謙遜”道:“誒,休得無禮。這些微末職位,不過是陛下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對于晚輩的一點安排,算不得什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這話看似謙虛,實則把“我爹是梁王”這個最大的背景板亮得明明白白,就等著看許宣臉上露出驚訝惶恐乃至巴結的神色。
許宣聽完,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然后精準地總結道:
“梁王世子?!?
語氣平淡得如同確認路邊攤賣的是炊餅一樣。
這毫無驚喜的平淡反應,差點讓對面主仆二人當場破防!
我們這一唱一和,又是顯擺官職又是暗示爹是誰,鋪墊了半天,你就給我總結出這四個字?!
連個尊稱“殿下”都欠奉?!
許宣卻是覺得,這種程度的確認已經足夠了。
平南將軍?武職序列里排第八等,再往下就是雜號將軍了,聽著唬人,實則含金量有限。
至于內府長史?那是郡王府內部的屬官,放在整個大晉官場體系里,根本排不上號。
就這?
你就是讓我捧你,我都不知道怎么下嘴捧啊。
再說,真要論起名號長度和震懾力,咱隨便報幾個出來“保安堂主”、“凈土宗法海”、“江南水君合伙人”、“白蓮圣父”、“江南文脈代言人”……哪個不比你這一串郡國官職來得響亮?
單拎出一個“白蓮圣父”,在特定圈子里那就是無敵的存在。
倒也不是許宣如今眼界高了,看不上郡國層面的關系。
實在是梁國這個地方,離洛陽太近了。
處于帝國權力核心的輻射圈內,一舉一動都容易被放大審視,攻略難度太大,操作空間太小,太過敏感。
更何況對方職位不低,還是姓司馬的宗室。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這幫天潢貴胄的道德底線先天就低到令人發指的程度,極難真正拿捏和控制。
所以,在許宣的價值評估體系里,這種看似顯赫實則麻煩遠大于收益的“關系”,還不如路邊一根野草來得實在。
對面,梁王世子見自己亮出的名號似乎沒起到預期的震懾效果,對方依舊是那副油鹽不進的平淡模樣,心中暗惱。
卻也懶得再繞彎子了,直接開門見山,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家父梁王,請您過府一敘。”
他頓了頓,補充了兩個字,帶著催促:
“走吧。”
許宣一聽,心中頓時了然。
看來是梁王本人,或者王府里某個極其重要的人物,得了什么疑難雜癥,而且情況危急,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
否則,不會來找自己這個雖然有些名氣但畢竟年輕,且根基在江南的“神醫”。
更不會讓眼前這位眼高于頂,驕橫跋扈的世子殿下如此“紆尊降貴”地親自來“請”,甚至還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客氣”。
好嘛,繞來繞去,這睢陽城,看來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不過,許宣的眼神卻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和……期待?
你一個梁王世子,直接找上我,真的合適嗎?
要知道,我和“梁王”這個名號,可是有點因果的。
地府里那位前任梁王,已經被我連同他全家搞了一出“消消樂”,不知道在人間和這位現任的司馬梁王,又會發展出怎樣一段“醫患關系”?
期待.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