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便跟著慧忍方丈前往方丈禪室。
雙方都是修行之人,早已寒暑不侵,晝夜之分并不影響清談。
其他僧眾見警報解除,來者又是貴客,便在各堂口首座的示意下,各歸其位。
沙彌們繼續晚課或值守,諸位長老則分頭巡視四方,以防萬一。接待法海禪師的重任,自然由方丈慧忍一力承擔。
當然,每個人在離去前,都忍不住帶著好奇與敬畏,再度看了一眼如同鐵塔般沉默立于許宣身后的石王。
這位平日里毫無存在感的護衛,今夜因一場烏龍倒是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高光時刻,其深不可測的三境妖王修為,足以讓在場所有僧人心生凜然。
禪室之內,陳設簡樸,一幾兩蒲團,香爐中升起裊裊青煙,平添幾分靜謐。
許宣還未及開口講述自己為何深夜前來借宿的緣由,慧忍便先長嘆一聲,主動解釋了今晚臨濟院為何會有如此激烈反應的緣由。
神色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與困惑。
“阿彌陀佛。法海禪師,我佛門清靜之地,本有金剛護法守護,諸邪避易,應為外魔畏懼不敢靠近之所。”
“但不知為何,近段時間以來,這臨濟院左近總是會有一些奇特之事以及無端禍患找上門來。”
“或是有天火自虛空墜落,險些焚毀后山藏經閣;或是有濟水之中的精怪莫名狂躁,上岸作亂,沖擊山門;亦或者有精進修行的同門,于定中突然陷入魔障……”
“這般接二連三的意外發生,絕非偶然。貧僧與院內諸位長老也想了不少法子,用了諸多清心、凈地、驅邪的秘術,卻始終如同霧里看花,找不到真正的因由所在。”
他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無奈:
“無奈之下為保寺院周全,也只能耗費資糧時常開啟這防御法界。多做些準備,以期有備無患罷了。方才驚擾禪師,實非本意。”
說到這里,慧忍的目光變得懇切而殷盼。
“今日白天在王府門前得見法海禪師寶相,感知禪師佛法修為深不可測,貧僧心中便頓覺一亮。”
“禪師乃大德高僧,見識廣博,不知可否為我等解惑?這一連串的異狀,究竟根源何在?”
“可是……可是我等待佛之心不夠虔誠,修行有虧,才招致此等業障局面,以示警示?”
說罷,這位筋肉虬結,宛如金剛的臨濟院方丈,竟對著許宣這個看起來比他年輕許多的禪師恭敬地躬身。
顯然,近期這一連串無法解釋的怪事,已讓方丈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許宣眼前這位方丈對自己如此恭敬請教,心中恍然。
自己還是低估了當世佛門第一宗的含金量,以及自己此前“鎮壓云夢重現、厘清洞庭水脈”那件事,在修行界所帶來的巨大威望。
在慧忍眼中眼前這位看似年輕,還留著頭發修行的“禪師”,已然是近期所能接觸到的修為最深不可測的大德。
而且,法海此前在江南,有救助禪宗靈隱寺免于血魔之禍的事跡在前。
這份同為佛門一脈的“香火情”,更讓慧忍覺得此人可以信任。
加之最近寺中遇到各種詭異問題的頻率越來越高,他雖然自身是二境巔峰的禪宗武僧,還有一身足以降龍伏虎的橫煉金身,等閑妖魔邪祟近不得身,自然是不怕的。
但寺中還有許多初入修行或境界不高的弟子,若遇到天火焚頂,水妖突襲或者定中魔障,可真不好度過劫難,動輒便有性命之憂或修為盡毀之虞。
重重壓力之下,才忍不住在解釋今夜過度警戒行為的時候,順道將困擾已久的難題和盤托出。
希望能從這位“法海禪師”這里得到一些指點,哪怕只是一絲線索也好。
而許宣泛起一絲奇妙的明悟。
原來……出了‘新手村’的我在旁人眼中已經是受人敬仰的佛門大佬了啊。
這感覺頗為新奇,也讓他對自己“法海”這個馬甲的影響力有了更切實的認知。
不過,轉念一想,臨濟院這運氣……也未免太差了些吧?
天火、水妖、心魔,各種倒霉事都湊一塊了?”
略作沉吟,并未立刻給出結論,而是謹慎地表示:
“此事聽起來確實蹊蹺,僅憑描述難以斷定根源。貧僧需施展一些特殊的探查手段,方能確定。”
這時,慧忍連忙追問:“不知禪師施法場面大不大?可需要敝寺如何配合?對于施法的時辰、地點,以及所需哪些儀軌物品,還請明示,貧僧這就讓寺中沙彌連夜準備,務必周全!”
他顯得極為重視,恨不得立刻就將所有準備工作做好。
許宣擺了擺手,示意稍安勿躁:
“方丈不必過于興師動眾。場面么……或許會有一些異象出現,但應在可控之內。”
“不如就約定在明日午時,陽氣最盛,天地氣機最為清明之時,于此地或貴寺認為合適的場所施法,一探究竟,如何?”
慧忍自然無有不從,連忙合十應下:“一切但憑禪師安排!明日午時,敝寺上下,定當全力配合!”
雙方就此約定,第二日白天再行施法解厄之事。
之后,許宣便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了一間清凈的廂房休息。石王則如同門神般,沉默地守在了門外。
只是躺在禪床之上并未立刻入睡,雙眸之中隱有純凈的白光流轉閃爍,視線仿佛穿透了屋頂,徑直望向了夜空天穹。
在靈覺感知中,臨濟院上空似乎籠罩著一片極其模糊的晦暗氣息,似劫非劫,似怨非怨,糾纏不清。
“看來,明天是要好好上去看一看了。”
隨即收斂眸光,開始閉目養神。
而另一邊的臨濟院的禪房之中卻是燈火通明。
方丈慧忍連夜召集了寺院各堂口的主要執事僧人,緊急商議明日封山之事。
畢竟,作為一方香火鼎盛的寶剎突然宣布封山一日,還是臨時決定,必然會引來諸多不便和猜測。
慧忍雖外形魁梧如羅漢,此刻卻展現出了精細的內務手腕。
條理清晰地分派任務:安排知客僧、執事僧在山門處耐心攔截、勸返前來上香的善信,并妥善安撫眾人情緒,說明緣由。
又命令監院、庫司、直歲等掌管后勤、物資、治安的僧人各守其位,提高警惕,調配資源,以應對可能出現的任何意外。
待各項事務分派完畢,眾僧領命之際,位于眾光頭前列,一位須眉皆白資歷頗老的首座和尚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面帶猶疑地開口道:
“方丈師兄,這位法海禪師的境界、實力,以及他愿意出手的慈悲心,貧僧是認可的。只是……此事關乎我臨濟院安危,真的不能等禪宗同門的高僧前來處理嗎?畢竟……同門不同宗……”
他的擔憂似乎不無道理,請凈土宗的高僧來解決禪宗寺廟的麻煩,就像是當初的靈隱寺,最終變成了如今的金山寺一樣。
傳揚出去,面子上總歸是有些尷尬,惹來一些閑言碎語。
慧忍聞言,目光如電般掃向那位首座,并未動怒,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也嘆了一口氣。
但這嘆息聲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一絲失望。
“師弟,此言差矣。‘賊不打貧兒家’,我佛慈悲,普度眾生,豈分宗門彼此?”
“眼下寺中怪事頻發,弟子安危懸于一線,你的慈悲心修到哪里去了?竟還存有如此狹隘的門戶之見!”
手中結降魔印,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此念一起,便是魔障!待此間事了,你自去藏經閣,閉關抄經十年,靜思己過,懺悔此障!”
首座陡然一驚,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僧袍的后背都浸濕了一片。
直到此刻,經方丈當頭棒喝才悚然驚覺自己方才那番話已然失了持修多年的平常心,話語深處竟不知不覺摻雜了一絲嫉妒、固執的魔性!
在此危急關頭,若是法海禪師真有能力解除此厄,便是此時此刻立刻開始拔除外魔,那也是極好的。
而自己身為寺院首座,非但沒有以弟子安危為第一要務,反而斤斤計較于宗門面子,外人閑話……
想到這里心中涌起巨大的羞愧與后怕,再無半點不服,深深低下頭,語氣無比誠懇:
“阿彌陀佛,貧僧知錯,謹遵方丈法旨。”
首座尚且如此,在場其他僧眾見狀,也是心中凜然,紛紛收攝心神,開始暗自檢視自身佛心。
看看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那無形無相的外魔影響了心緒,生了些許偏差而不自知。
過了片刻,慧忍目光如炬,又接連點出了幾位在剛才議事中,神色或言語間流露出類似遲疑,不以為然情緒的長老執事,一并罰去抄經靜思。
此舉并非立威,而是深感憂慮。
這正是他為何越發急迫,立刻請法海禪師出手的深層原因。
那無形的影響,似乎已經開始侵蝕一些修為不足或心志不堅的僧人的佛心了。
至于為何不等待或求助禪宗內部的高僧……慧忍心中自有苦衷。
修行界里,境界高深的前輩數量本就稀少。
三境的高僧,基本上都是各大名山寶剎的主持或方丈,肩負重任,輕易離不開本寺。
而四境的大德,已然開始參悟自身之道,為渡過那兇險莫測的“魔劫”做準備,更是無法輕易外出,沾染過多因果。
“更何況……”慧忍心中暗嘆,這是一個連寺內大部分高層都未必清楚的絕密:
近期禪宗內部,也發生了一些極其重大的變故,導致幾位原本云游天下的師叔祖輩大和尚都被緊急召去處理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