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確實在閼伯臺附近留下了一些人手暗中監視,其中更有幾個是北方數得著的綠林高手。
平日里也是眼高于頂,桀驁不馴之輩。
論起諢號也是不輸于鐵掌鎮錢塘,或者血手人屠之流,端的霸道。
只是他們武功再高,手段再狠辣,也比不上姓許的那神鬼莫測的手段厲害啊。
當許宣戴著儺面引動古老儀式,化身為溝通天地的大巫時,這些潛伏在暗處的眼線便倒了血霉。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戴著面具的“狂徒”在廣場中央跳起詭異雄健的大儺之舞,心神已然被那蒼茫古老的氣息所懾。
尤其當大巫以“王狩”之態,俯身低行,目光如炬掃視四方,搜尋驅逐無形邪祟之時,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們的藏身之處,直抵內心最深處的罪惡。
其中那些罪行累累、背負人命、慣于殺人放火的悍匪,平日里自詡膽大包天,此刻他們那點靠兇殘積累起來的“膽子”,如何能與上古人族戰天斗地、直面神靈鬼怪的磅礴氣魄相抗衡?
無形的神威如同重錘,直接將他們打入僵直狀態!
幾人只覺得五內俱焚,仿佛有烈火在臟腑間燃燒。氣血亂竄,真氣逆行,肝膽俱裂,無邊的恐懼瞬間淹沒了理智。
當場就有幾個心性最惡業障最深的,褲襠一熱,大小便失禁,哼都沒哼一聲便直接斃命,魂飛魄散!
剩下的幾個也是心膽俱寒,瑟瑟發抖地縮在藏身處連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那戴著儺面的“狂徒”帶著同伴飄然遠去,消失在人群之中才敢稍微活動,互相咋呼起來,試圖用聲音驅散心中的恐懼。
這個強作鎮定地說:“好……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此地裝神弄鬼!”
那個嘴硬地接話:“哼!膽子不大,豈敢來王爺的地盤上鬧事!”
還有的已經想到了后果,哭喪著臉道:“禍事了!禍事了啊!竟然放任賊人走脫,這……這可如何向王爺交代?辜負了王爺的信任啊!”
他們指天畫地,罵罵咧咧了半天,宣泄著方才的恐懼與現在的后怕,卻沒有一個人真有膽量立刻沖入林中,試圖擒殺那手段詭異莫測的敵人。
只是躲在人群之中放出一只特制的穿云箭!
“咻——啪!”
一道尖銳的嘯聲帶著特殊的信號直沖云霄,顯然是呼喚大部隊前來支援再說。
畢竟,“賊人勢大,手段詭異,非我等所能敵!”還是“暫且保留有用之身,以待將來再報效王爺的知遇之恩”更為明智。
過了一會,得到信號,駐扎在睢陽城附近的屯門軍精銳便迅速出動,馬蹄聲如雷,甲胄鏗鏘,將整個閼伯臺區域團團包圍。
一位雜號將軍親自帶隊,立刻下令封鎖了現場,驅散閑雜人等,開始一一排查可疑人物,場面頓時變得肅殺緊張起來。
在這梁國地界,郡國本身便有著自己的軍隊和相對獨立的指揮權,只要梁王點頭,他們能動用的資源和能做的事情,可就比尋常地方官府多得多了。
與此同時,幾隊最為精銳的斥候與甲士,已然配合著王府派來的修行供奉,如同獵犬般一頭扎進了閼伯臺周邊的山林之中,開始拉網式地搜山檢海,誓要將那膽大包天的“狂徒”揪出來。
然后便毫無意外地被戰術大師精心布置下的諸多真假難辨的痕跡,引入了歧途。
佛門氣息指向西方,道門靈光引向北方,妖氣彌漫東邊山谷,鬼影綽綽又在南邊密林閃現……
這些精銳和供奉們被這些雜亂卻逼真的痕跡引導得天南海北,疲于奔命。
等到帶隊的軍中校尉和幾位供奉終于察覺不對勁,反應過來這可能是有意誤導時,已然是為時晚矣。
這一來一回的折騰,即便王府與軍方之間有靈符通訊之類的術法手段可以快速傳遞信息,但這時間到底是實實在在地被耽誤了。
等到層層消息最終匯總傳到梁王耳中時,所謂的“三個狂徒”早就優哉游哉地回到了臨濟院的禪房里,開始研究那團火種了。
然后王爺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沒有暴怒,沒有叱罵,只是靜靜地坐在他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椅上,好似沒有受到這個消息的影響。
但只要稍微留意,就能看到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龍盤繞,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從這細微之處便可得知,這老家伙心里此刻是何等的驚怒交加,波濤洶涌!
相比之下,一旁的李供奉反應就簡單直接多了,純粹是壓制不住的怒火,周身氣息都因憤怒而有些紊亂。
怒火攻心之下,幾乎是本能地袖占一卦,想要推演那攪局者的來歷和蹤跡。
緊接著——
“噗!”
身形猛地一晃,臉色瞬間煞白如紙,神魂之上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了一下,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卻是忘了此事已然牽動了真正的“神罰”,天機早就被那股代表著懲戒與毀滅的意志所攪亂,遮蔽甚至……反噬!
也就是現在身處梁王府,有王府本身的氣運和梁王自身的皇族蛟龍氣運在幫忙遮擋一部分反噬,外面還有臨濟院那幫傻和尚在傻乎乎地分擔著小部分神罰的“火力”,他才能繼續茍活于人世間。
在這種關頭起卦窺探天機,試圖貼近天道法則尋求答案,純屬找死!
這近乎失智的舉動,也反應出他此刻內心是有幾分難以抑制的慌張。
畢竟謀劃多年的大事,在關鍵時刻突生如此重大的意外,由不得不心緒大亂。
不過,這倒也真不能全怪他道心不堅。
連慧忍那樣專修心性的禪宗方丈,都會在神罰氣息的持續侵蝕下滋生心魔。
他一個修行北帝派更側重于殺伐護道,驅邪禳災的正經道人,心神防線在面對這等涉及上古法則層面的懲戒意志時,同樣也是無法完全抵抗的。
其實,站在梁王和李供奉的角度,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對于他們這些“反派”來說,也挺讓人憋火的。
頂著一旦暴露就可能被人道朝廷視為叛逆予以鏟除的巨大壓力,還擔著擾亂時序禍及蒼生的天大因果。
辛辛苦苦,謀劃著“取火歷而亂天下”,但這還只是宏大計劃的第一步而已。
在這之前不知在暗中策劃鋪墊了多少年,投入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和隱秘的資源,好不容易才讓計劃有了點眉目和初步的成果。
結果……哦吼!
突然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個路過的大巫,跑到關鍵地點閼伯臺即興發揮,跳了一段上古儺舞,還莫名其妙地就從那沉寂多年的神像里,勾出了一點關鍵的靈性火種!
這……
這找誰說理去?
雖然目前還不能說整個陰謀會因此立刻暴露,但計劃的核心環節無疑被觸及了,未來平白多了一分被窺破的風險。
這種功敗垂成的憋悶感和不確定性,足以讓任何幕后策劃者感到抓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道德經》有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等簡譜的道理早就深入人心。
所以壞事是可以干的,但干了還是會有畏懼的,很合理。
“難不成……是昨日那個姓許的搞的鬼……?”此時李供奉眼中兇光一閃,瞬間將懷疑的目標鎖定在了許宣身上。
甚至立刻起了心思,準備動用最陰毒狠辣的咒術,遠程咒殺了這廝,以絕后患!
他可是知道許宣的真名的,更可以借助梁王在官府和特殊渠道的力量查到對方的生辰八字。
奪魂索魄,取人性命,不過是一念之間。
就算對方有一個和尚身份,也絕對擋不住自己這傳承自北帝派又融合了邪術的絕殺手段!
前文說過,關于“法海禪師”鎮壓云夢澤的故事流傳的版本很多,有說他引凈土佛光普度,有說他召天龍八部護法,也有說他以無上佛法強行扭轉地脈……
而李供奉雖然自身修為不差,但他早已叛出北帝派,流落江湖,混跡于權貴之門,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層次和隱秘,終究有限。
因此,所知道的關于法海的版本就很膚淺。
他根本不知道,若是真的敢開壇做法,引動七十二地煞神將,或者施展其他惡咒去斬殺許宣,將會引來何等可怕的結果。
那不僅僅是觸怒佛門,更可能直接驚動某些與許宣因果相連的不可言說的存在,其下場絕對比現在遭受的天機反噬要凄慘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