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已經結束了，可廣場上卻只有少數的人離開了。大部分的人匍伏在那里，不斷的向著天空祈禱或朝拜，希望眾神能看到自己虔誠的樣子。
為了能給羅蘭等人騰出一片地方前往圣座，布萊安娜不得不讓審判所的騎士們策馬驅散了一部分人群。
很快，廣場的一角被騰了出來，騎士們在這里樹立起了一道人墻，將那些朝圣的信徒們擋在了外面。
在羅蘭等人來到這片無人的區域時，圣座那邊已經隨時都可以召喚他們了，但羅蘭卻沒有激活祭餅上的傳送符文。
“查爾斯閣下，我有一個疑問。”
羅蘭看著遠處的人群，說道：“圣城的居民如此之多，但我在這一路，都沒有在城市內看到可以讓他們工作的地方。
更沒有看到學校。
我甚至連商販的攤位都非常少見。偶爾碰到幾個店鋪，還都是由教會經營的，在店內打工的也不像是本地人。
而圣城人似乎也不從事農耕等等工作.那么，大家以什么為生呢？”
查爾斯攝政王笑了起來，他說道：“尊貴的王子殿下。這里之所以是圣城，便是因為它是眾神為孩子們創造的伊甸園。
這里沒有任何的辛勞與苦難，人們自然也不需要識字、經商、農耕.因為神會滿足人們所有一切的愿望。
羅蘭閣下，這里是人間的天堂。信徒們什么也不需要做，他們只需要專心于自己的信仰便可。”
聽著查爾斯的話，羅蘭終于明白，為什么千目之王說，這個的世界曾是一個巨大的羊圈了。
光影圣城便是這個時代的縮影。
隨著真理的傳播，南方諸如維爾米克等等很多地方，都接受到了新的思想。他們慢慢的清醒了過來，脫離了‘羊圈’的束縛，找回了自我也有了自己的思想。
但身處羊圈的人依然很多。
而一旦巫師對眾神徹底臣服，他們也將替代眾神打造出一個新的羊圈。
新的羊圈會與舊羊圈并不會有本質上的不同，因為本質上，人們都生活在眾神和新教會編織的謊言中。
只不過，新的羊圈在生產東西的上面，會比舊的羊圈更加高效罷了。
而或許這也是眾神看好巫師們的原因吧。
羅蘭說道：“我在書經人的記錄中看到了很多東西.所以，這些謊言存在的意義，便是讓信徒們更加的虔誠，讓他們能產生情緒的波動，從而壓榨更多的‘利潤’？”
“壓榨利潤？呵呵您的話還真是夠直白的。”
查爾斯搖頭笑了笑，他稍稍沉吟了一下，用更為直白的話說道：“目前的確是這樣的。不過，越來越多的人都開始發現，以這種方式來經營諸神的牧場，已經開始落后于時代了。
所以，教會根據天使們的記憶，了解到了了那些更為先進的牧場的經營策略，并以此為參照，制造出了馬耳羅德、也對天使河畔等等地區的策略進行了調整。
神恩與神罰、磨難與戰爭相比于去閱讀那些神話故事來說，親身經歷這一切所產生的‘利潤’是完全不同的。
這些新的牧區所帶來的收獲讓人十分的震驚，甚至一度讓眾神關注到了這里。
但你們經營的那些土地中所產生的那些‘利潤’，卻讓我們發現，我們依然落后于時代了。”
羅蘭愣了愣，問道：“我們所產生的利潤？你是說，在這三個月里，巫師們所占領的地區內，依然也有‘信仰’的力量出現？”
查爾斯說道：“沒錯，雖然教廷的信仰之井，無法匯集這些力量。但眾神能感覺到這一切。
根據統計來看，近三個月，河畔以北所產生的力量，是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它甚至超出了光陰教會在這一千多年里信仰之力產出的總和！”
羅蘭的瞳孔猛然一縮。巫師們一直在極力消除人們對眾神的信仰，可查爾斯卻說，眾神感覺到了巫師們心中無與倫比的信仰力量。
這讓羅蘭感到難以置信。
他不由追問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信仰？是對黎明眾神的信仰？”
“不。”
查爾斯回答道：“它名為‘希望’。”
一道驚雷在羅蘭的腦海中閃過，他突然想起了凱瑟琳曾多次提到的一件事。
——古代禁斷巫師在物質與精神的兩條道路中，都走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他們甚至可以將文明所管理的位面，裝進一個個瓶子里，然后收集那些位面中的‘愿力’。
利用這種愿力，禁斷巫師們可以像是神一樣，通過扭曲事物本質，來實現一切的愿望。
‘元胞泡沫自動機’——也就是老黑淵們口中的‘許愿機’便是一個典型的工具。
天國眾神沒有在物質的道路上走得多遠，但他們在精神道路上，已經走到了極致。
眾神與禁斷造物者們有著無比深切的聯系，如果羅蘭一直以來的猜測是對的，那么天國那眾多的牧場，便是眾神手中一個個的瓶子。
瓶內任何人所產生的思想波動，都會像是燃燒的汽油一樣，不斷的加熱這個瓶子。
而他們只要稍稍利用一下這些瓶子，便能讓這些瓶子像是永動機一樣，為他們帶來無盡的‘利潤’。
毫無疑問的是，這個世界也是一個瓶子。
而羅蘭他們，便是眾神在瓶中圈養的螞蟻。
他們對眾神的信仰，會產生‘熱量’，對眾神的憎恨會產生‘熱量’。對整個蟻巢未來的期盼也會產生‘熱量’。
不可否認的是，在近些年里，這個世界的人——尤其是北方的巫師們，的確產生了無與倫比的‘熱量’。
因為在數萬年以來，這個世界的人從未像今天這樣，看到過黑暗的光明。從未像是今天這樣，看到希望。
查爾斯說道：“尊貴的王子殿下，不可否認的是，你們遠遠要比我們更加的優秀。
但是，你們和我們一樣，都是這個大舞臺上的牽絲木偶。
你們摧枯拉朽的擊敗了我們，并一度跳上了觀眾席，向那看席上的觀眾們發出了挑戰。
但你們所收獲的，卻只有觀眾們的掌聲而已。”
查爾斯的臉上露出了無盡的嘲笑，他說道：“這場戲劇精彩無比，作為你們的‘敵人’，我們深感榮幸。
而你們也很快就會明白，所有角色，所有的劇本，都只是提線魔術師們的安排。
你們并不是有著思想的木偶，你們和我們一樣，身上有著線。”
羅蘭沉默了許久，他仔細的斟酌起了查爾斯話語中所給出的暗示，最終問出了這樣的一段話來：“查爾斯，你們有試過剪開線嗎？”
查爾斯說道：“放下你們的天真吧，阿萊耶閣下。
正是因為木偶的身上有著絲線，它才是‘活’著的。
沒有絲線的東西，不叫木偶它叫死木頭。”
羅蘭看向了查爾斯，說道：“如果絲線可以被木偶自己拿在手里呢？”
羅蘭的話，就像是科學家們聽到民科說‘我發明了永動機’一樣，讓查爾斯心中產生了可笑而有可悲的感嘆。
“期待您的表演。”
查爾斯留下了這句話，便帶人離開了。
查爾斯絕不會想到，羅蘭他們真的打算自己來提線。也打算強迫查爾斯他們與自己一起提線。
因為千目之王非常確定一件事——他們這群被魔術師們常年放置在書房中的木偶們，已經學到了許多魔術老師們留在書房中的魔術知識。
而千目之王更是知道，一旦它們中的那個會自己動的、會翻書看的、名為‘羅蘭’的小木偶，解開了魔術老師們最后的秘密。所有的木偶，都將變成可以自己提線的魔術師！
羅蘭并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會自己動的小木偶，他以為自己與千目之王這些木偶們一樣，離開絲線便無法生存。
但岳父千目之王交給他的那件事，他卻一直都沒有忘記——在圣座的藏經館中，找到舊經中隱藏的秘密。
查爾斯的離開讓布萊安娜有些尷尬，畢竟他們都是負責招待羅蘭的人，而現在，羅蘭這位客人還沒有在圣座落榻，查爾斯便帶人走了。
整個招待團現在只剩下了布萊安娜一個人。而羅蘭這邊，站在他身邊的是瓊、海倫娜與羅蘭的另外六位巫師隨從。
不過，布萊安娜單獨將羅蘭帶入圣座招待也是合理的，畢竟查爾斯是世俗之人，他并不經常前往圣座。
相反，布萊安娜是教廷的核心成員，她作為主人的角色來安排羅蘭在圣座居住的事情是合理的。
另外，查爾斯之所以提前離開，也是有幾分給布萊安娜和羅蘭留一些空間的意思。
很快，眾人便傳送到了圣座中。
這里也是一個廣場，或者說一個巨大的平臺。它四周沒有任何建筑，放眼望去，平臺邊緣便是天空。
平臺上沒有風，這里似乎是有著結界保護的。
羅蘭先是抬起了頭，看向了頭頂，隨后便愣在了原地。
在他想來，這里已經處于空間站近地軌道的位置了，抬頭應該便能仰望到黑色的星空。
可頭頂卻是一片絢麗多彩的天空——就像是旋轉著多種色彩的油畫。莫名的讓羅蘭想起了梵高的《星空》。
布萊安娜猜到了羅蘭的心思，她笑道：“是假的正常來說，這個高度的確已經無比接近星辰了。至少比地面更加的接近。”
“不，是真的。”
羅蘭的神色有些微妙，他說道：“我們頭頂上的就是滿是星辰的宇宙空間——但它被‘曝光’了。”
“曝光？”布萊安娜皺了皺眉頭，有點沒明白羅蘭的意思。
一旁的海倫娜突然叫了一聲：“啊！我見過！”
她跳了起來，拉著瓊的胳膊說道：“箱子，快把我的箱子給我，我在白棋學院的觀星臺上，拍過那張相片的！”
在周圍人的疑惑中，海倫娜從瓊幫她拎著的手提箱里，找到了一張相片。
看起來，這似乎是某位粗心的小教授，為了布置作業而搞出來的杰作。
不知道她原本想要拍攝什么樣的星空，但在她錯誤的操作中，這張照片被長時間的曝光了。以至于那天上的星辰像是漩渦一樣旋轉在了一起，并留下了星光的軌跡。
這張照片與圣座天空的樣子
“羅蘭，這哪里一樣了？”
布萊安娜臉色古怪的說道：“樣子根本就不一樣吧？”
這張照片與圣座天空的樣子的確一點都不同，因為圣座的天空無比的閃亮，而且絢麗多彩。所以兩者完全不一樣。
但眾人卻莫名的覺得它們有些相似。
若非要找共同之處，那就是在圣座的天空中也有一點點旋轉的地方——那是一種絢麗多彩的顏色，就如同打翻到水中后，攪成了許許多多小漩渦的油畫顏料。
布萊安娜指著天上的那些絢麗多彩的小漩渦，說道：“你是說這些地方嗎？”
“那是極光。”
羅蘭說道：“圣城靠近南極，而圣座的位置很低——前段日子一定發生過極光。”
布萊安娜的瞳孔猛然一縮——羅蘭說對了。
羅蘭拿起了海倫娜手里的那張照片，說道：“這張照片只是被某位粗心的攝影師曝光了幾天.或者幾周。但這里已經不知道被曝光了多少年了。
舊的星辰軌跡不斷的被新的星辰軌跡覆蓋，于是天空亮如白晝。
偶爾，極光也會在這里留下它們彩色的痕跡，于是，本該一片透亮的天空，便有了顏色。”
在羅蘭的解釋中，眾人的臉色漸漸變得十分精彩了起來。
大家不由紛紛看向了天空，腦中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猜測。
神官們都在蛇戒中，在場的各位都是正兒八經的東境巫師，他們都知道，如果圣座的天空不是由結界制造的幻象，將意味著什么。
羅蘭的隨從們，都在維爾米克呆過。他們最先想到的是維爾米克精神病院七樓病房的‘黑障’。
當年，為了防止羅蘭這些去過‘終焉的平行世界’的人，將那個世界的癲惡帶回來，巫師與黎明修士們在那里設置了一座‘黑障’。
老約翰遜將它戲稱為一個能隔離時間與空間的‘高維瓶子’。
當有人在七樓病房的黑障中，向窗外去看，外面所有的東西都是靜止不動的。
可一旦黑障撤掉，那么窗外靜止的畫面，將會像是被快放的錄像帶一樣，在極短的時間里播放完許多許多天的畫面。
在這個時候，窗外漫天的星辰，就會在天空中劃過一條條的軌跡，形成一道漩渦。
如果時間長了，中間又穿擦著白天、黑夜甚至極光，那么天空就會變成一張奇怪的、絢麗多彩的油畫！
海倫娜用手指摸著嘴唇，若有所思的說道：“我記得學長說過，我們的世界是一塊被剝離出來的位面，它無比的靠近底層世界的大海，隨時都可能回沉沒進去。
所以，在我們的世界外面，是不是有一個類似于‘黑障’的東西，將我們和底層世界的大海隔絕開了啊？”
“嘶”
布萊安娜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說道：“我記得光影教會的經書中說過，‘安樂天使的神翼在庇佑著我們’。所以，眾神真的在庇佑著這個世界？”
羅蘭的雙眼微微一動，他不由看向了那絢麗多彩的天空，心中嘀咕道：“原來，這片天空，便是拴在我們身上的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