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寒風卷著漫天鵝毛大雪嗚咽作響,如萬千白蝶狂舞,將整座城池化作一片朦朧的混沌,長街上積雪已過腳踝,除了身披甲胄、踏雪巡邏的衛隊外,幾乎不見人影。
連平日里燈火璀璨、熱鬧無比的春風樓,門口都瞧不見姑娘們的身影,唯有緊閉的門窗后隱約傳來陣陣嬌笑聲,與風雪交織,為這寒冷的冬夜添上一絲詭異的生機。
曹景延只身浴雪而行,不曾施展法力,任由冰冷刺骨的風雪拍打在身上。
雪花落在濃密的睫毛上,瞬間融化成細小的水珠,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徹骨的寒意反而讓人思維格外清明。
他走進城主府,一路暢通無阻去到一處偏殿書房門口,只見一個身穿暗金錦袍的男子背著雙手立在墻邊,盯著地圖眉頭緊鎖。
察覺到動靜,曹元存扭頭看去,面露詫異,眉宇瞬間舒展,笑道:“延兒!”
曹景延躬身拱手道:“孩兒見過父親大人!”
曹元存快步上前將人扶正,拉著進屋,邊問:“何時出關的?恢復順利嗎?”
“昨夜便出來了,非常順利。”
曹景延笑著回道,環視書房環境,目光落在書桌上,上面堆滿了符牒冊子,問:“爹這么晚了還在忙公務?”
曹元存隨口道:“各地戰報和城里的一些事務,年底了,各方面的事情比較多。”
父子二人至茶幾前落座,已有侍女、丫鬟悄然入內,奉上溫好的酒水與幾碟精致小菜,又往暖爐中添了新炭,隨即無聲退下。
暖爐中炭火“噼啪”輕響,酒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曹景延提壺斟酒,問道:“沒影響修行吧?”
曹元存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道:“那倒不會,如今城主府建制已然健全,各司其職,為父只需把握總體脈絡方向,修煉的時間很充裕。”
他端起酒杯,繼續道:“說來也怪,這般修煉與工作兩相結合,反倒充實,心境較從前更為明朗開闊。”
“那就好。”曹景延點頭,舉杯與父親相碰,溫酒入喉,辛辣入腹如火燒,瞬間將周身寒意驅散。
他的目光投向墻上的巨幅地圖,揮手布下隔絕屏障,問:“爹剛在看地圖,似有煩惱?”
曹元存跟著朝墻上地圖看去一眼,輕嘆一聲道:“這半年來玄羽宗連吃敗仗,有兵敗如山倒之勢,不知還能撐多久。”
“不過也算意料之中,早有苗頭,如玄羽宗這樣的傳承大宗門,宗內派系眾多,時有分歧,意見不同難以擰成一股繩。”
“而六道宗正好相反,宗門初立,正是崛起的時候,全宗上下一心,團結一致,氣勢如虹。”
“只是對于這般結果,有些讓人難以接受,畢竟,論綜合實力,雙方差不多,甚至玄羽宗還要強上一線……”
“而論金丹戰力,六道宗根本沒法與玄羽宗相比,除了一個葉關山,大多是金丹初期,而且開戰至今,葉關山幾乎沒出手。”
喝酒頓了下,曹元存再次看向地圖,繼續道:“以眼下淏州的形勢,若是盧興業率大軍南下,與六道宗聚兵合圍,可一舉吃掉玄羽宗,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屆時,六道宗與吳國置換云州城池,徹底雄踞淏州一家獨大,曹氏和散修聯盟難以力敵,恐怕只會步入玄羽宗的后塵。”
“對了延兒,為父沒來得及問你,先前傳訊說,年后攻打竹溪和登州,有何深意?”
曹景延眨眨眼反問:“您覺得呢?”
曹元存沉吟片刻道:“當日看了你消息,大家聚在一起討論過,覺得此舉有欠妥當,戰略意義不大,反而可能引來六道宗的針對。”
“至少目前來說,六道宗若是聚兵攻打曹城,曹氏難有反抗之力。”
“原先族內主戰派的意見一致,想加入通州大軍,一起攻打涼州,幾乎板上釘釘地勝券在握。”
“一來可以解決資源問題,以戰養戰,囤積實力;二來,將來曹城若是有失,通州或許也是一條退路。”
曹景延微微頷首,舉杯示意抿了口酒,說道:“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遠未到結束的時候,攻打竹溪和登州,不要領地,只是為了掠奪資源。”
“我的目標是春波,平陽王實力不可小覷,必須先打掉,絕不能被六道宗收編。”
曹元存神色一動道:“六道宗是跟平陽王交了幾次手,沒怎么討到好處。”
曹景延繼續道:“解決掉平陽王,可以大大減緩六道宗的擴張速度,曹氏、散修聯盟、玄羽宗三方聯合制衡,六道宗再強勢,短時間內也無可奈何。”
“待都城領完旨,聚齊百萬大軍,曹氏面對淏州任何一方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往后堅守即可。”
頓了下,曹景延對視道:“孩兒還有更重要的事做,得外出一趟獲取【融靈丹】,這才是曹氏堅持到戰爭結束,長治久安的關鍵。”
曹元存目光一閃,點著頭道:“這確實是個大問題,也不知六道宗哪來的【融靈丹】,不斷有新人突破晉級金丹,那延兒你打算何時動身?”
曹景延抿了下唇道:“越快越好,解決完平陽王,再處理些事情便啟程。”
曹元存欲言又止,最終化作心頭的一聲嘆息,端起杯子灌了口酒。
曹景延笑道:“父親放心,孩兒此次只為購買【融靈丹】,能坐傳送陣,絕不走路,肯定順利,時間不會太久。”
說著,他翻手取出盒子遞去道:“爹,這枚七道紋【融靈丹】給您用,竅穴實在開辟不了,盡早結丹也不是壞事。”
曹元存心神一震,低頭看了眼盒子,拔高聲音問:“七道紋?哪來的?”
曹景延將事情原委大致說出。
曹元存聽得目光閃爍不定,沉吟低語道:“元術,沒想到他有如此機緣造化……為父與他沒有過深接觸,好像十九弟平日也不怎么與大伙親近,性格內向,沉默寡言,總是獨來獨往。”
他伸手按著木盒輕輕摩挲,在兒子臉上仔細瞧了瞧,問道:“這么晚過來找為父,就是為了這事?鳳亭怎么辦?”
曹景延倒酒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去,眼中閃過一抹狐疑。
曹元存對視道:“我和你娘都知道了,聽笑笑說過當年鳳亭應征婚事的細節,可謂魄力十足,將余生都賭在了你身上。”
“若無鳳亭資源支持,你未必能如此順利筑基,曹家也肯定沒有眼下的大好光景。”
“如今鳳亭結丹迫在眉睫,她能等到你買【融靈丹】回來嗎?”
暖爐中的炭火“噼啪”爆出一串火星。
曹元存忽然輕松一笑,說道:“延兒,與你相比,為父可謂一無是處,可今日一看,至少在心境上,為父勝你良多。”
他為自己和兒子各斟滿一杯酒,繼續道:“我和你娘早就商量好了,一百四十歲到一百五十歲之間,我們一起沖關結丹,成功是穩賺,繼續隨緣,失敗了也能坦然接受,一起安享晚年,享天倫之樂。”
曹元存舉起酒杯,目光清明道:“人貴有自知之明,要正視現實,面對現實,為父堅信,你將來的路還很長,而我和你娘的資質擺在這里——你能助我們結丹,元嬰呢?乃至化神?還有令天驕都無奈黯然的天劫。”
喝下杯中酒,他將盒子輕輕推回兒子面前,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道:“聽為父的,先給鳳亭用,我比她時間充足,能等到你買丹藥回來,期間還能繼續夯實基礎,別說四道紋、五道紋,便是三道紋品質,我和你娘都信心爆棚!”
曹景延沉默著,暖黃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少頃,他抬起頭目露堅定道:“孩兒心意已決,此次出行,我會帶上鳳亭一起,絕不會失信辜負于她!”
說罷,曹景延起身,朝父親躬身一禮:“孩兒告退,父親早些歇息。”
曹元存急忙跟著站起,伸手叫道:“景延!”
曹景延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笑道:“您可別自己將丹藥給鳳亭,不然,她可能對我心生芥蒂。”
曹元存立在原地,望著兒子消失在墻角,又低頭看向茶幾上那只木盒。
窗外風雪依舊,但書房內的暖意,似乎更濃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