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就似姑娘的唇,熱辣滾燙,陽光穿過枝葉,灑下斑駁光影,大興殿內,反倒是帶有涼爽之意。
羅漢床上,楚凌斜倚著憑幾,手中撥弄著一串念珠,眼眸微闔,思緒隨著念珠的滑動緩緩飄遠。
殿外的蟬鳴聲聲入耳,卻未能擾他分毫。
暴鳶坐于錦凳,眉頭微蹙,他不知陛下到底是何意,既派人召他覲見,可至御前卻什么都沒有講。
思緒萬千之下,暴鳶的目光,落在了天子手中的念珠上。
這就似大虞的江山,掌控在天子手中,哪怕有再多的勢力或群體,有著各自的算計與謀劃,都難逃天子的掌心。
大虞已與先前不同了。
殿內唯有念珠輕觸之聲。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暴鳶看了許久,終是沒有忍住開口。
“暴卿之疑,朕知?!?
楚凌看去,淡淡一笑,“然在這廟堂之上,有很多事不在一念間,而需深思熟慮方可再動?!?
暴鳶心中一凜。
天子所講之意,他聽出來了。
可他卻開口道:“陛下,如今朝野間局勢多變,臣擔心有宵小之輩,會趁此勢而謀取私利啊?。 ?
這個暴鐵頭,不似表面看的那樣啊。
聽到這話,楚凌心有感觸。
能在中樞活躍的重臣,又有幾位是簡單的。
暴鳶,蕭靖,張洪,史鈺,劉諶……
他們是各懷心思,卻都忠于大虞。楚凌輕撥念珠,心中暗忖,他深知這朝堂如棋局,每一步皆需謹慎。
沉默許久,楚凌這在緩緩道:“暴卿之憂,朕知。然治國如烹小鮮,急躁不得。朕自會審時度勢,布下天羅地網,使那宵小之輩難逃律法嚴懲?。 ?
殿內氣氛愈發凝重,兩人心中各有思量。
楚凌目光深邃,仿佛穿透殿壁,直視朝堂風云。
“暴卿以為,正統一朝對吏治到底該如何整頓,方能使中樞及地方清平?”楚凌目光微斂,看向暴鳶說道。
他這次召暴鳶前來,是為叫朝中一些人看到,但卻不想與之談及朝中之事,因為這局才剛剛開始罷了。
在不少人看來,這局是凌亂的,可在楚凌的眼里這局卻無比清晰,誰在其中做什么,誰有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
這就是處在高位上必須承受的。
哪怕是看透了,可出于統治或別的,也要根據時局出手,畢竟大虞的統治,是以他為核心延伸下去的。
暴鳶沉思片刻,緩緩答道:“陛下,整頓吏治需從源頭入手,以嚴法束貪墨,明察辨忠奸,選賢與能,方能長治久安?!?
“哈哈……”
楚凌的笑聲,回蕩于大殿之內。
暴鳶思緒復雜,天子這笑聲,透著太多的深意了。
“自正統三年起,朕于朝堂,在虞都,涉京畿,前后不知逮捕多少貪官污吏,魑魅魍魎,甚至是以極刑重懲!”
大笑之余,楚凌眼神一冷,直視暴鳶,“在此期間朕允吏部尚書史鈺之計,革新銓選,又定高薪養廉,以期從根本上杜絕貪腐之源?!?
“然貪腐如野草,春風吹又生?!?
講到此處,楚凌輕嘆起來。
有些事的根,不在事上,而在人上!!
這不是出臺幾項政策,明確多少法規就能解決的。
“陛下,吏治之弊非一日之病,需持之以恒方能見成效?!北S肅然道,“臣愿輔佐陛下,共筑大虞盛世?!?
楚凌道:“有卿如此朕心甚慰。然朝堂之上人心難測,正如卿所言,吏治整頓亦非一日之功,而需長期緊抓!”
“既然有些人心思不定,那朕就叫他們知道一點,朕明確的規矩,無論是誰,只要是膽敢觸碰,朕必嚴懲不貸??!”
盛世不是一日建成的,這是需要數十年,甚至更久的光景,將一件件利國利民的事做成落實,方能鑄就堅實基礎。
每一步雖艱難,卻必須堅定前行。
唯有如此,大虞方能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
楚凌目光投向窗外,殿外翠綠的樹葉在風中搖曳,仿佛在訴說著未盡的秘密。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
暴鳶屏息凝神,心中暗自揣摩天子的深意。
他深知在這權力的漩渦中,天子每一步都需謹慎,畢竟是牽扯到社稷安危的大計。
如果改革這樣簡單,在太祖朝,太宗朝,甚至是短暫的宣宗朝,就不會都遺留下一些問題,以至在正統朝仍需直面了。
‘盛世,盛世,這是最高皇權,對一切的支配達到頂峰,唯有這樣,方能將做好的蛋糕分切下去。’
在暴鳶思量之際,楚凌卻有幾分感慨,‘想要將這些做好,必須緊抓賦稅才成,在這之前的吏治整頓,就是一次大范圍的洗牌,讓愿意去做事,服從皇權,心念社稷的提拔起來,在對應的位置得以歷練?!?
‘中樞及地方的權力,必須要在這一過程中進行區劃,這期間兩者間的關系會變得很復雜,但也恰是這樣,吏治整頓就成了很好的工具!!’
在世人的眼里,盛世是屬于天下的。
實則并非是這樣。
因為帶來的變化多了,在這過程中會向下進行逸散,影響到每一個角落,從朝廷到民間,從官員到百姓,都能切實感受到這一變化了。
這也就有了盛世。
可在楚凌看來,盛世不僅是表面的繁榮,更是內在的穩固。唯有根基牢固,方能枝繁葉茂。
“朕乏了,卿退下吧。”
楚凌收斂心神,伸手揉揉眉心,對暴鳶說道:“朕對卿講的這些,卿回去后,好好想想。”
“臣告退。”
暴鳶深施一禮,心中雖仍有疑云,但還是離去了。
楚凌目送暴鳶背影消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希望他講的這些,大虞的御史大夫能夠揣摩到深意吧。
殿內重歸寧靜,楚凌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穿過層層宮闕,遠眺天際。
天是那樣的藍,云密簇而聚。
大虞中樞出些動蕩,總好過叫民間出現動蕩要好,畢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威脅與變數始終存在,有些人就很難分心別處了。
同樣的道理,中樞的風,吹到地方上,叫那些大小官吏緊張起來,也就能讓他們更專注于本職,減少貪腐與懈怠。
當然在這過程中,難保不出現偏差,但對精力旺盛的楚凌而言,他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就雷霆出擊,不給陋習任何滋生的機會??!
風襲來,熱浪滾動。
自大興殿離開的暴鳶,心中反復琢磨楚凌的每一句話,那緊皺的眉頭,映照出他此刻的內心變化。
一些事跟著清晰了。
‘難怪天子特設廉政總署,此事從根上來論,就不是為分御史臺之權,更非是為制衡御史臺?!?
‘御史臺與廉政總署,根本就不是對立關系,而是呈相輔相成之勢,一個著眼于中樞層面,一個立足于地方層面,從各自的高度去插手吏治,這才能叫一些事有效貫徹落實!’
暴鳶直到這一刻,才知天子當初特設廉政總署,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做的此事,此事雖說是天子乾綱獨斷,可在洞悉今下的局勢變化,暴鳶反倒愈發堅定一點,有時天子乾綱獨斷多些,對社稷,對天下未必就是壞事?。?!
乾綱獨斷之下,社稷穩固,天下安寧。
只要天子為大虞找尋的路是正確的,那么乾綱獨斷多些,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是那樣的年輕,看待問題的角度,肯定跟很多人是不一樣的。
細想天子這一路走來的,有哪一步不是深思熟慮的?
真要是走錯了,大虞中樞會是今下這樣?
恐又是另一番模樣吧??!
暴鳶在這宦海沉浮這般久,對太多的事,太多的人,看的是很透徹的,也是這樣,才會有暴鐵頭之名??!
暴鳶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看向烈日炎炎下的大興殿,金光反射下,讓人的心頭生出敬畏。
大興殿巍峨聳立,似在無聲訴說著什么。
“太皇太后,您為大虞選了位圣君啊??!”
暴鳶駐足許久,嘴上囔囔自語道,然心底卻下定了某種決心,隨即暴鳶轉過身,邁著四方步前行。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暴鳶,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會在今下的朝局中做些什么!
但是可以預見,朝局在接下來啊,定然會朝向更復雜的一面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