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城內酒樓客棧雖多,但盡數是沿街開立在熙熙攘攘嘈雜喧鬧的水陽江兩岸,相比較下,敬亭山下的酒樓客棧雖然生意也十分不清凈冷淡,但是即是替瓔珞費心尋下一處清凈客棧稍加閑憩逗留幾日,那自然還是敬亭山下水陽江畔上的那家名為云箋客棧的清凈軒榭成為逝雪青蓮的心中上選。
為了免被客棧內南來北往的各色閑雜人等無端喧鬧驚擾,青蓮用心替她挑選了客棧二樓上最清潔素凈的一間客房,瓔珞因為青蓮平日里玩笑中時常提及的西天極樂凈土一事而經日里耿耿于懷,自以為他是看見自己一心貪戀化自在天上經日里呼奴喚婢的無上逍遙日子而一氣之下才想去西天極樂佛主座下修行精進的,雖然他自以為自己即是去了西天極樂凈土也一般只是一個當差護法的俗家弟子,但是瓔珞心中卻是十分清楚明了的很,西天極樂佛主他既然日日要向座下弟子苦心講經說法,一個殿前護法即是存心將耳朵堵了起來,也逃脫不掉被那些精深道法一日一日的悄聲潛入心底,日漸教誨感化,任誰也不忍心看見他最后被強行教誨感化成祎陀他在忉利天庭中被強行封印記憶時五蘊皆空,六根清凈的不能再清凈的那個可憐樣子,而且是永生永世,再無退轉……
但是現下看起來,她的這些憂思疑慮卻仿若是當真有些胡思亂想,紛擾愁緒的,因為青蓮他前日里還淡然不驚的只身前往宣城城內水陽江畔最奢華氣派的水鳶樓里飲酒尋歡了一遭,而親自在臨窗桌案前替他執壺斟酒的,非是旁人,卻正是昔日水蓮王城之中那個被他親下口諭廢黜太子妃封號軟禁在荼蘼軒中等待賜死的云水荼蘼,當日被曼陀羅華苦心安插進少陽東宮里的華陽宮中第一細作眼線。
“幾百年不見,倒是越發的云鬢花顏,銷魂嫵媚起來了,”他輕輕拈手將酒盞抵在嘴邊,一臉爽然若失的淡然笑了笑說。
“太子殿下勿怪,荼蘼只是前日里聽說你一心想要去西天極樂凈土侍奉當差,心中一時高興,私下里多多預備下一些胭脂水粉,裝點裝點眉目而已,到底是幾千歲的人了,任是再如何搽脂涂粉,也未見得還有人肯見了,”她說。
“好啊,聽說我要去西天極樂凈土即這般高興,若是聽說我要去當和尚,你豈不是要失心瘋了?”他一臉哭笑不得的苦苦搖搖頭說,“沒想到,敢責這世上這么多人一心盼我去當和尚。”
“其實當和尚也沒什么不好,”荼蘼冷冷笑笑,“日日聆聽三清妙法,念經念的久了,心中就再想不起來那個被人從心尖子上橫刀奪走的女人了。”
“不管怎樣,當日建成太子身死,你雖然還是處子之身,但到底還是給他殉了葬的,這么多年來,青蓮一直沒有對你道聲謝謝,”他說。
“別太激動,”她蹙起眉睫冷冷看著他的眼睛,“荼蘼那時只是一心想著縱是替你殉葬,也總比被送進清涼寺里去受一輩子活罪好些。”
“好啊,每日里只管敲敲木魚念念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還有大把的香火銀子賺,怎么在你眼中卻變成了受活罪呢?”他問,“難不成只是因為頭發剪掉之后,被男人一眼迷戀上的機會少了,心中著實是很不甘心的嗎?”
“哼,這樣的話,荼蘼近日里已經聽的夠了,殿下若是愿意,荼蘼現下就可以拿把剪子替你將頭上三千青絲盡數給剪個干凈,看看你還敢不敢回客棧中見那只小花精去。”
“別胡鬧,你我都是忉利天的人,你這一剪子下去不要緊,帝釋大人見了,不登時間給氣成失心瘋才怪。”
……
趁著青蓮在水鳶樓中飲酒尋歡的那一時半刻,鳶尾祎陀早已在中軍帳中將手下幾個羅剎參軍狠狠抓來鞭笞責打了一頓,但是因為幾人一口咬定當夜在亂墳崗中確是受千年古松枝下一神出鬼沒的白衫仙人以青竹簡牘指點才會違心以上古禁法填埋人陣,只沒想到消息走漏的竟然這般飛快,當日幾人確是施法消除了那些庖丁廚子心中記憶的,莫非是暗中有人陰險作祟,是了,那多半該是歸云山莊中人。
幾個羅剎參軍還在帳中一臉啼哭哀嚎的后悔未曾嚴加警戒歸云山莊中人暗中設計陷害,誰想到鳶尾祎陀只一聽見松樹枝下白衫仙人一事,心中即已無憑無據的搶先認定了此事必是和逝雪青蓮他脫不下關系,若非如此,上古青竹簡牘上斷不至于會無端沾染上隱隱蓮花清香,沒想到他時至今日還一心在打瓔珞主意,清弋江畔松樹林中的禁術人陣雖然是手下幾個大膽參軍背地里瞞著他私自填埋,但是若是事情鬧到父王那里,想也逃脫不掉那條經日里圍在父王身邊殷勤侍奉的小蛇精崽子在父王耳邊一番添枝加葉煽風點火,旁邊再添上一只冷眼看笑話的天馬,父王一氣之下,非將自己給一把拎去玄冰水牢之中吃苦受罪不可,下去玄冰水牢里面吃苦受罪他自是不怕,好歹那水牢也是自己家的,只是若是父王他存心讓那條小蛇精崽子和那只天馬日日來給自己送牢飯吃,自己在水牢里也就只有躲起來裝死的份了,瓔珞看見自己在水牢里被兩個奴隸侍從如此戲耍嘲弄的羞憤難當,無地自容,自是會日漸想起昔日水蓮王城之中圣蓮大祭司他在圣蓮祭臺上執手間翻云覆雨傾盡天下的莊嚴霸氣來,哼,用心如此良苦歹毒,枉自己平日里還俯首尊稱他一句皇兄。
鳶尾祎陀一念及此,急火攻心之下卻忍不住一轉念間計上心來,立時暗地里遣人去齊云山下速速尋些斷根草來。
翌日,青蓮自水鳶樓中回歸中軍大帳,鳶尾祎陀在帳中不動聲色的命人速速替副將大人上茶,親眼見他將一碗摻了斷根草的碧螺清茶仰起脖子來一飲而盡之后,方才不緊不慢的向他和盤托出了自己前日里仔細斟酌擬定下的一舉攻破歸云山莊,活捉凡妖域圣主的詳細作戰計劃。
按照鳶尾祎陀斟酌算計,迄今為止兩軍在齊云山下對陣已經足足三月有余,而歸云山莊現下如此易守難攻,久攻不破的根源糾結所在,卻正是因為凡妖域圣主澈水云缺他以太若真訣在歸云山莊四外設下逆轉八卦陣法,此陣法天庭兵將無一能夠破解,而據鳶尾祎陀所知,若要徹底破除此陣,非要青蓮親身前往千里之外瀾滄江畔的大理皇城不可。
原來點滄山下的華嚴寺中長年塵封著一把上古神劍,名為清霜沉水劍,此神劍破印解封之后,只要抓一失去仙身的漂泊孤魂以三昧真火鑄入其中充當劍靈,一劍刺中太若真訣之陣法中負責鎮守死門之人,將死門之內噬人瘴癘借著劍靈戾氣釋放出來,其余陣中守護之人即會盡數被陣法之中四散瘴癘反噬,陣法大亂之下,澈水云缺他身內心血真流也會隨之倒沖逆轉,界時非但太若真訣陣法破印解封勢如破竹,因為劍內被鑄劍靈魂魄被三昧真火鍛煉之后已經撕裂斷碎成一縷一縷沖天戾氣和劍身永世融合在一起,因此上以劍靈戾氣,只要一劍刺下,必定會將澈水云缺仙身四外籠罩著的護身封印陣法一舉橫掃消弭殆盡,而他在身內氣血真流倒沖逆轉之下,縱是不死,也必將會變成一個終身橫臥在床榻上連眼皮都無力眨上一眨的無用殘廢,界時將這個無用殘廢派人一把拎回化樂天上去物歸原主,好生歸還給他親生父母,想來也是大慈大悲的功德善事一樁……
……
“統領大人的計策聽來倒卻是和好,”青蓮聽了之后忍不住凝眉蹙目的暗自低下頭稍稍思付了片刻,“只是,若是一心想要打那把清霜沉水劍的主意,只怕卻非要違心在華嚴寺中親手犯下殺孽不可,”他說。
“那是自然,清霜沉水劍上的封印是見血封魂印,只有寺中負責看守封印的祭司心血才能破印解封,”
“據青蓮所知,現下華嚴寺中負責看守清霜沉水劍封印的祭司,正是大理皇族之中的二世子殿下,云水塵蓮,”他說,“說起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哼,他有什么可憐,”祎陀聽了之后忍不住冷冷笑笑,“左不過是因為在后宮里日日糟蹋自己寢宮內的妃嬪宮女還嫌不夠,竟自色膽包天的去打他父皇新近冊封的年僅十六歲的小皇貴妃的主意,雖然才十六歲,名分上也算是他的母妃,如此禽獸不如行止,將他送去華嚴寺里一輩子看守神劍封印,已經算是從輕發落的了,”他說。
“才年僅十七歲而已,這一輩子可就再也不許踏出華嚴寺一步了,想一想,跟當年鳳凰山上婆羅神剎中的圣鸞大祭司,多少也有些境遇一般的呢。”
“自檀中死穴之中吸取心血,任誰也是必死無疑,”祎陀冷笑,“如此也順勢幫他解脫了,”他說,“只是活著時如此為禍作孽,下輩子只怕要投胎成披毛戴角的畜生了。”
“可是劍解封了,劍靈卻去哪里找呢,難不成就勢將塵蓮魂魄鑄進劍里充當劍靈?”
“不必如此趕盡殺絕,”他說,“劍靈祎陀前日里已經替你預備好了。”
“嗯?是誰?”青蓮微微好奇,“能在人間漂泊許久的孤魂,多半是被天庭懲罰不許輪回轉世所致,”他問,“難不成你當真大逆不道,前去終南山下……”
“放心,慕容梵若的師父,還不至于倒霉到這個地步。”
“那……”
“是個四處漂泊無依多年的受罪孤魂,前日里來齊云山下兩軍陣前想要趁機吮吸一些爭戰過后將死兵將的精氣,被前來巡視敵情的天兵天將抓個正著,現下還一直被扣在玉凈瓶中,你若是想要在點滄山下就地鑄入劍靈,只要連那只玉凈瓶一起帶在身上即可。”
“如此可憐的孤魂,必是受了天庭懲罰的,這未免太殘忍了。”
“殘忍,祎陀不是佛陀菩薩,沒資格經日里一心惦記著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的,”他說,“更何況,這眾生也未必一定就是能盡數渡的盡的,”他淡然笑笑,“果然被西天極樂佛主叫去苦心教化了幾句,立時就不一樣了,菩提心生的這般快,只是,好似是連六根還未凈呢,想要大徹大悟,只怕還早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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