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無人]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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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倒是平平淡淡,只是卻著實刺耳了些。
展昭聽著聽著,卻是皺起了眉,好看的眉眼之中陰晴不定,那薄唇也緊緊抿起,似是有些微怒。
他雙手抱胸,悶悶的開口道:“人與人之間自然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理解的,因而才有了言語溝通之重要,或許展某如今的確不明白丁姑娘你為何如此行事,但這并不代表展某固執,不肯接受其他想法。”
那一雙溫潤如玉一般的眸子里,竟是也染上了淡淡的不快。只是他畢竟還是個十分溫柔的人,饒是被人用如此嚴厲的言語所排斥著,他仍然不會像尋常人家生氣一般拂袖而去。
她詫異的抬頭看了展昭一眼。
她不明白展昭為何如此執著的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對于他來說,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才對。
但這或許就是為什么,展昭是不一樣的存在。在這蕓蕓眾生的霧白色之中,只有他是閃爍的金色光芒。
——只有他。
在丁白穗長達六年的獨自生活中,當然也曾有過因為她足夠漂亮而貼上來的男男女女——恩對,是男男女女。丁白穗不會費盡心思的去將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但是這些人總是在看到了她不一樣的一面之后……就消失的無隱無蹤。
能夠保持長達半年的熟識關系的,也就只有展昭一個。
但她搖了搖頭,拒絕了展昭。
“我現在說不說,并沒有什么意義,”她對他說,“如果李大人的自殺原因被查出的話,或許我能補充什么,否則的話,只是空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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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幾天之后,這件自殺事件就已經變成了壓在開封府頭上的一道限時的死命令。
事情是這樣發展而來的——
那李春敏李大人的夫人,名叫劉湘蘭。是個京官的女兒,當年她父親榜下捉婿,才有了這一段姻緣。如今這夫君吊死府中,開封府這邊態度又不明朗,更有甚者,有人跟她說在外頭街上,還碰到了那個女賊人。
如此,劉湘蘭自然是夜夜難眠,心中有口悶氣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的。于是在急急趕來的父親面前,她便大哭著將展昭的態度添油加醋的講給父親聽。這劉湘蘭的父親在朝中一向同開封府那包黑子政見不同,又同本朝的大多是酸腐文人一般,瞧不起武官,這一聽自然是怒火中燒。
于是他又跑了一趟,跑到那天子所在的御書房里,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官家還他女兒一個公道。
這朝中有五品官員身亡,官家自然還是知道的。此時又聽這劉大人這般哭訴,自然也是奇怪這事情,于是又將包拯包文正叫進御書房當面問問。
……可是這李春敏李大人,當真就是自殺,沒有半點疑問啊。
可是劉家人又怎么都不服,這好脾氣的官家夾在中間也夠為難的,于是大手一揮,給了個中間方案。
——七天之內,開封府要查清李春敏的自殺緣由,否則一切后果,開封府自行承受。
那劉大人嘴還挺厲害,在官家面前說什么“民間一直將包大人叫包青天,說是文曲星下凡的,查清小婿死亡的來龍去脈,想必是易如反掌”。
風塵仆仆趕來的包大人莫名其妙的被帶了一頂摘都摘不下來的高帽子,臉色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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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情瞬間就變成了全朝廷的風口浪尖之事。
其一是因為包大人平日里做事多是剛正不阿,什么王公貴族皇親國戚,只要該鍘,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判了鍘刀之刑。而這京中身上背著事背著贓款背著人命的王宮貴胄何其之多,故而開封府早就是眾多虎狼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其二也是因為,這死去的李春敏李大人,真的是個十分和氣又開朗,能干又負責的好人。平日里但凡和他打過交道的人,對他的為人都是贊不絕口。這樣的好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在說什么的都有的情況下,開封府還堅持自殺的決斷,是讓這些平日的朋友們心有不滿。
而其三則針對于那些既不是開封府的敵人,也不是李春敏的友人的一類人。對于這一類人來說,關注這件事單純只是因為最近太閑了而已。
時至六月,原本就是炎熱的讓人慵懶的時節,且今年朝廷上下都沒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處理,故而大家的神經也都十分的放松。
俗話說得好,人吃飽了就容易撐著,這沒事了,自然也就喜歡嚼一嚼最近的好戲,把玩把玩別人家的悲劇了。故而最近,這汴梁城之內的謠言傳的還真的是兇猛極了。
說來也很合理,那日丁白穗坐在李府的書房里,又用利器作為威脅不讓李夫人進屋的情形全李府的人都看見了,那些丫鬟小廝們嘴巴又碎,李府如今又亂做一團無人鎮場,故而形形色色的流言,都從此地流傳出去。
丁白穗聽到這些被扭曲了七八十回的東西的時候,正在一間茶館里喝茶。天氣漸熱,這茶館里也適時的推出了夏日的特飲,丁白穗喜愛這家的蓮花茶,原汁原味,清香淡淡,又加了碎冰在里面,一杯下肚之后,只覺得渾身的悶熱都被沖散了。
旁邊那桌人正繪聲繪色的講“美艷女匪情殺風流京官”的故事,此刻正講到那美艷女賊人的樣貌,只聽那人講的眉飛色舞興奮不已,直道她是“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又說她“江湖浸淫多年,心狠手辣藏于胸,丹唇鳳眼掩于面,生的極美,妒性極重”。
那故事又說那京官家有美貌賢妻不要,偏偏就愛招惹這外頭來的野貓子,豈知野貓不是貓,乃是一只大兇老虎,這一不小心,便將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還信誓旦旦道,我二大爺的三兒子的表妹在那官兒家里當廚娘,曾親眼撞見過這女匪人和李郎君花前月下呢。
丁白穗心中不快,從袖中摸了一枚銅錢,伸手彈出,便不偏不倚正中那講的唾沫橫飛的漢子額頭。她下手又狠又重,只聽那碎嘴漢子怪叫一聲,便直直向后倒了下去。其他三個閑散漢子又不會武,自然不知這奪命銅錢從何而來,具是一驚,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仗著人多,他們便叫嚷開了,大聲道:“誰,是誰?!”
丁白穗冷笑了一聲,又是三個銅錢,哐哐哐三聲下去,那三個大漢也具倒了下去。
她忽然沒什么心情繼續喝茶了,便起身結了賬要走。她自覺自己這暗器發的隱蔽,豈不知那二樓雅間里的一雙眼睛已將全部過程都看了進去。
那雙眼睛是雙極為漂亮的桃花眼,眉眼一彎,便滿是風流。此人一身雪白衣衫飄飄,斜躺在小榻之上懶洋洋的喝著冰茶。
“這小妮子還挺有脾氣的,”他一個人嘩啦嘩啦的搖著扇子,又愉悅又慵懶的說,“只不過……拿別人家的慘事如此編排,要說叫五爺我出手,可就不能叫他們這么好過了。”
說著,他臉還沉了沉,有種別樣的陰霾。
此人正是號稱“錦毛鼠”的白玉堂,此次他來京城,乃是為了另一件事而來。
——他們如今還沒有交集,但是他們今后卻注定會相識。
當然,此乃后話。
再說回這被編排為“丹唇鳳眼好美貌”的丁白穗,她心中不快,便要結賬離開。只是剛走出茶樓大門,便又撞上了另一個人。
那人一身絳紅官服,風度翩翩,雙手抱胸,靠在墻上似是在等人。
等看到丁白穗出來的身影之后,他的眼睛忽的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