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仰著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看向容灼,那模樣著實令人很難拒絕。
但這個問題太鄭重了,盡管于景渡可能只是隨口玩笑,容灼卻沒辦法不認真。
他想了想,朝八皇子道:“讓我好好想想再答應好不好?”
八皇子癟了癟嘴,似乎不大明白這么簡單的問題為什么要再想想。
但他是個善解人意的性子,聞言便點了點頭,絲毫沒有要糾纏的意思。
容灼見狀稍稍松了口氣,卻沒敢去看于景渡的神情。
因為他自始至終都不確定于景渡是不是在開玩笑。
“走了?!庇诰岸筛┥肀鸢嘶首?,朝容灼道:“這兩日我可能也會比較忙……”
“嗯?!比葑泣c了點頭,不大想當著八皇子的面說太多,便道:“殿下慢走?!?
于景渡聞言便沒再多說什么。
離開商行之后,他都還在想容灼那句話。
容灼說,好好想想再答應,對方用的字眼是“答應”而不是“回答”,這讓于景渡有點高興。
“三哥,你笑什么?”八皇子不解地問道。
于景渡心情不錯,也不答他,湊到八皇子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哎呀!”八皇子皺了皺眉,“三哥你的胡子扎我……”
“你長大了也會有胡子的?!庇诰岸傻?。
八皇子一邊伸出小手在他下巴上摩挲著他的胡茬,一邊問:“那我什么時候能長大?”
“很快?!庇诰岸傻溃骸澳愫煤寐犜?,就會長得很快?!?
八皇子有點疑惑,不明白聽話和長得快之間有什么關系。
但是既然三哥這么說,他就決定要好好聽話。
這日,容灼回府之后一直忍不住胡思亂想。他一邊覺得于景渡今日這話八成就是在開玩笑,自己不該太往心里去,可他又忍不住會對這件事情有所期待。
他知道,在本朝兩個男人是不能成婚的。
普通人都不行,于景渡這樣的身份就更不可能了。
但于景渡已經決定要拒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是也算給了他某種承諾呢?
一個未來他們之間只有彼此的承諾。
雖然于景渡說這兩日會比較忙,但容灼當晚還是去了那處宅子里。
不知道為什么,他今日格外想念對方。
躺在被子里時,他想著今日被于景渡抱著的感覺,甚至有了反應。
容灼翻了個身,不想去理會自己的狀況,但過了好一會兒身體也沒平復。無奈之下,他只能一邊想著于景渡,一邊決定幫自己一把。
他們自從在一起之后,容灼這還是第一次自己幫自己。以往根本不需要他動手,因為于景渡總是會很周到,壓根不需要等到容灼開口。
可惜,容灼沒想到于景渡食言了。
于景渡說好了這兩日忙,但在得知容灼今晚去了宅子之后,終究是沒忍住,悄悄去了宅子里。他這一來,好巧不巧撞上了正在忙活的容灼。
結果就是,于景渡順理成章地代勞了,而后又哄著容灼也幫了自己一把。
“你就這么想我?”于景渡讓人打了水,一邊幫容灼清理一邊揶揄道。
容灼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的腦袋,不大想理他。
“別悶著。”于景渡把被子掀開,湊到他唇邊親了親。
“你不是說不來嗎?”容灼問他。
“太想你了,聽說你來就控制不住?!庇诰岸傻馈?
“八皇子呢?”
“早就哄著睡下了?!庇诰岸墒帐昂弥?,也上了榻躺在容灼身邊。
少年大概是還沒徹底緩過來,眼角還帶著未曾褪去的紅意,看著格外動人。
“今天在商行……為什么沒答應?”于景渡問。
“我以為你在開玩笑?!?
“我像是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嗎?”
“那你為何要當著八皇子的面說這個?”
于景渡一手慢慢揉捏著他的耳朵,“不高興了?”
“沒有。”容灼道:“心里不太踏實?!?
“放心,有我呢?!庇诰岸傻溃骸澳銢]答應,是沒想好,還是……不大信我?”
容灼看向他,“怎么突然就說這個了……會不會有點太快了?”
“快嗎?”于景渡道:“我決定招惹你的時候,就把一切都想好了,等到現在,已經算是很照顧你的情緒了?!?
容灼一怔,問他:“你是什么時候決定招惹我的?”
“大概是在清音寺,你冒雨來找我的那天吧。”于景渡道。
容灼有些驚訝,他沒想到于景渡那么早就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
但是如今想來,一切似乎也有跡可循……
就是那一日,在下山的路上,于景渡朝他說了祁妃的事情。
彼時容灼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當宴王是那個自己素未謀面的人。
“從前我一直覺得這條路太兇險,不想拖著你一起。”于景渡道:“那日之后我才明白,放你離開,并不能保證你就能平平安安。只有讓你待在我身邊,我才能真正護著你,換了誰我都不放心。”
容灼聞言眼眶不由一紅,心中熨帖不已。
他從前總覺得于景渡是個清冷的性子,不大愛表達自己。
尤其他們剛認識那會兒,對方總是話很少,從不會朝他表達任何心意。彼時的容灼,明明也能感覺到對方是在意他這個朋友的,但卻很難從對方口中得到任何語言上的表示。
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于景渡變了。
每當容灼心中生出那種不確定感或者不安時,于景渡總是能察覺到,并且給他最直接的回應。
這在某種程度上,給了容灼很大的安全感。
“我原本也不想逼著你朝我承諾什么,但是……”于景渡稍稍避開他的視線,眼底閃過一絲猶疑,“這件事情我想還是早一些告訴你更好。”
“哪件事情?”容灼問道。
“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離開邊關回京,其實是為了行冠禮。”于景渡道:“若是沒有那場病和后頭這些事情,按理說過年之前我就該回去的。”
容灼聞言心里咯噔一下,登時生出了點不好的預感。
“因為邊關的戰事并沒有徹底結束?!庇诰岸傻溃骸拔覀兣c夋國遲早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戰事,若我沒有料錯,這個時機很快就會來?!?
“你……”容灼看著他,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我已經想好了,等立儲之后,我就會主動請纓?!?
容灼聞言驟然坐起身來,擰眉道:“你要去打仗?”
于景渡有些緊張地看向他,似乎是怕他接受不了這件事。
容灼盯著他看了半晌,一顆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因為于景渡雖然沒有回答,但眼底卻帶著不容商量的堅決。
“我需要去打這一仗,這樣我才能有底氣,正式朝他拒婚?!庇诰岸傻溃骸皩脮r我有儲君的身份,又立下了這樣的功勞,他就算再怎么生氣,
也不敢再輕易動我,否則會犯眾怒?!?
容灼眼睛一紅,拉住他的衣袖道:“不能不去嗎?大不了不拒婚了行不行?”
“說什么傻話?”于景渡握住他的手,“不拒婚你要我去娶旁人做王妃嗎?”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容灼哽咽道:“我不想讓你去打仗,你已經受過那么重的傷了,這次不能換旁人去嗎?”
于景渡抬手輕撫著他緊鎖的眉頭,溫柔哄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厲害,在戍北軍中,我就像是常將軍的一條手臂,離了我這場仗會很難打。我若是不去,我們會死很多人,也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我知道你很厲害?!比葑票ё∷?,心里悶得發疼。
他不是不讓于景渡去,他也不想拉著對方做個懦夫,他只是害怕。
想起于景渡那一身的傷,以及先前的九死一生……
更讓他害怕的是,原書里并沒有這一場仗。
夋國是在數年后才被收服的,而彼時于景渡早已坐上了太子之位,皇帝因病不能繼續打理朝政,便將監國之權給了于景渡。所以那一場仗,于景渡并沒有親赴前線,當然結果也確實如于景渡所料,戍北軍雖然贏了,但損失慘重,常將軍也殉了國。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一切提前了。
也正是因此,容灼才會覺得害怕。
他怕萬一改變的不止是過程,萬一結局也變了呢?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盡管他不愿這么想,可他還是覺得害怕。
“我不止是為了這件事情才決定要請纓,我在邊關待了那么多年,看著那么多兒郎埋骨他鄉,能徹底結束戰事,原本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信我,我會囫圇個兒的回來?!庇诰岸傻溃骸拔铱刹簧岬镁瓦@么死了,一想到將來你會忘了我,甚至還會喜歡上旁人,我就不敢死了。”
聽他這么說,容灼就知道此事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于景渡是本朝江山未來的主人,他要去打這場仗,誰也攔不住。
尤其他要去的原因里,還有那么一部分是和容灼有關的。
當晚,容灼沒有再說什么不讓于景渡去的話。
或者說,當晚他再也沒說過話,抱著于景渡難過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可容灼越是這樣,于景渡心里反倒越難受。
他甚至有點后悔,覺得自己是不是不該這么早告訴容灼這件事情。
但轉念一想,若真是事到臨頭再說,自己豈不是連哄人的時間都沒有了?
他想在去邊關之前和容灼好好珍惜這段日子,他希望容灼也能這么想。
既然這是他們必須經歷的事情,逃避總歸不是辦法。
次日,容灼醒來的時候,于景渡已經走了。
他想起昨晚的一切,心道若這是個夢就好了。
可他知道,這不是夢。
而他眼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接受。
容灼這人性子看著軟,實際上心底卻有堅韌的一面。
他可能算不上多勇敢無畏,可在很多事情上,他亦有著自己的果決。
就像于景渡提到的那個雨夜,他選擇策馬引開刺客,連夜去找了于景渡。
也正是此舉,救了他家人的性命,也促使他和于景渡徹底綁到了一起。
如今,于景渡要去邊關的事情已成事實。
容灼不打算再花工夫去糾結難過,因為那改變不了什么。
與其杞人憂天擔心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他還不如好好珍惜和于景渡在一起的時間
。
但是他和于景渡現在并不能隨時見面,所以容灼空下來的時間,便有了很多胡思亂想的機會。當然他這個胡思亂想并不是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而是在想于景渡去了邊關,他能做點什么呢?
不止為了于景渡,也為了他們將來的太平日子……
容灼把自己關在房里想了一整日。
黃昏時,他便去找了一趟容父。
容父如今一直在忙活著融入商鋪的工作,倒是也沒閑著。
容灼翻了翻他書案上擺著的賬簿,心里琢磨著該怎么朝對方開口。
“能看懂?”容慶淮問他。
“嗯?!比葑频溃骸霸谠ブ莸臅r候,段掌柜教過我怎么看賬簿。”
“你如今也不必去國子學讀書了,倒是可以去鋪子里做點事情,免得整日游手好閑的?!比輵c淮道。
容灼點了點頭,“爹,我不想去鋪子里,我想跟著商隊去行商你覺得行嗎?”
“你?”容慶淮瞥了他一眼,剛想說你這細皮嫩肉能吃那份苦?但話到嘴邊他又憋了回去。
從前,他對這個兒子一直都有偏見。
但這大半年以來,他發覺自己似乎錯了。
容灼看著懵懂,實際上很多時候都比他想象中更有主意。
“想去行商也行?!比輵c淮道:“此番你去豫州,應該也知道行商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要做好準備,吃得了這份苦就行。”
“爹你答應了?”容灼問他。
“年輕人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比輵c淮道:“見見世面?!?
容灼點了點頭,又道:“不過我還沒想好具體要做什么。舅舅之前答應過我,如果我愿意學,他可以讓我組一個自己的商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么都行?!?
“你這是有主意了?”容慶淮問他。
“還在想。”容灼道:“爹,你說打仗的時候,最缺什么?”
“打仗的時候……”容慶淮想了想,“除了兵,無非就是糧草,武器,物資,藥,你問這些做什么?難不成想去從軍?”
“那倒不是,我去從軍還不夠給人添亂的?!比葑频溃骸澳阏f的這些,糧草估計不行,量太大了,商隊只怕搞不定,還得是朝廷調撥。武器也不行,律例不允許,藥……”
藥品應該確實是個大問題。
容灼記得,于景渡當初的舊疾就是因為醫治不及時所致。
連于景渡這樣的身份藥品都不足,那些普通士兵估計就更麻煩了。古往今來,打仗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死傷的折損對于軍隊來說是大問題。一場仗打下來,傷者無數,若他們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小傷都可能致命。
容慶淮擰了擰眉,“你想做什么?”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容灼道。
容慶淮見他不說,便也沒多問。
但他看得出來,自家兒子這明顯就是心里憋了事兒。
次日一早,容灼便去找了一趟段承興。
段承興難得見到自家外甥一本正經,倒是有些意外。
容灼開口,朝他提的也是行商一事。
段承興有些驚訝,但更多的則是欣慰。
他此前就不止一次朝容灼說過,只要他愿意,不管是商鋪還是商隊,都可以替他安排。他說這些,倒也不是盼著容灼能做出多大的事業來,純粹是不想看他整日和段崢一起蹉跎。
這倆孩子若是能一塊做點正經事,總比整日逛花樓要好吧?
“你有什么打算盡管說,不管是想
跟著哪支商隊,還是想自己組建一支,舅舅都可以幫你?!倍纬信d道:“你若是有不明白的事情,也可以問我,或者我安排人教你也行。”
“舅舅,咱們的商隊是不是都有固定的線路?”容灼問他。
“大部分都是固定的,因為沿途走得熟,到了各處也好打交道。若是來回換人,反倒要重新摸索,浪費精力和時間?!倍纬信d道。
“那咱們的商隊都有去哪兒的?”容灼問他。
“咱們京城的商隊去南邊的多,祁州的商隊像你上次跟著去豫州的,更北邊的也有?!倍纬信d道:“回頭我可以讓人把各處的路線給你整理出來,怎么?你是想挑一支跟著?上回我朝你爹提過,說有一支去江南的商隊,你若是想去可以和崢兒一起,江南景色好,還能走水路,肯定有意思?!?
容灼笑了笑,問他:“咱們有去北江的商隊嗎?”
“北江?”段承興笑道:“北江路太遠,又在邊關,說不定路上還有流寇什么的,再說那邊常年不太平,銀子也不好掙。咱們做生意的自是要選好掙銀子的地方不是?”
容灼點了點頭,“道理是這個道理?!?
段承興看著他,“小灼,你不會是想去北江吧?”
“我在想,咱們家的商隊不去北江,別家的估摸著也不會去,那里就等于沒有商隊?!比葑频溃骸叭缃駪鹗挛雌?,北江確實不大好做生意,但戰事總有結束的時候吧?”
“嗯?!倍纬信d點了點頭,沒有反駁他。
“舅舅。”容灼看向他,“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段承興想到那日于景渡朝自己說的話,就猜到了容灼今日這舉動多半是和于景渡有關。
“北江是戍北軍的駐地,你與宴王殿下交好,你此番是想替宴王辦事?”段承興直截了當地問道。容灼沒想到他竟猜到了,多少有些意外。
“也不是替宴王辦事。我是想著邊關戰事未平,若是咱們組一支商隊運送藥物到北江,屆時若戰事再起,咱們也算是為朝廷效力了,對吧?”容灼道。
段承興一笑,“小灼,你有這份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舅舅覺得很好。但你有沒有想過,咱們畢竟是生意人,藥材這種東西沒有什么利潤,此事要做只能賠錢去做。”
“那倒未必。”容灼道:“若是咱們和朝廷合作呢?”
段承興一怔,“怎么合作?”
“咱們出力,讓朝廷出錢?!比葑频溃骸按蛲ㄒ粭l往邊關運送藥材的商路,咱們的藥材專供戍北軍,商隊所有支出由朝廷負擔,再讓他們把咱們該掙的錢都貼補了?!?
段承興頭一次聽說還能和朝廷合作,不由有些懵。
但他聽容灼這么說,又覺得好像也不是無稽之談。
“此事……只怕朝廷不會為咱們開這個先例吧?”段承興道:“況且如今邊關戰事也不算吃緊,這么大動干戈地,只怕……”
“舅舅,你只說此法可行不可行,剩下的事情我去想辦法?!比葑频?。
“我覺得……不是完全不可行。”
“那就是可行了!”容灼道。
“問題有很多,藥材從哪兒運過去合適?需要多大的量?要多少人力物力?”段承興道:“還有,藥材就算足夠了,邊關的大夫夠不夠?到了軍中這些藥材能不能物盡其用,這些都要考慮清楚,否則朝廷只怕不會買咱們的賬。”
“嗯,這些問題確實要想明白?!比葑频溃骸翱赡苓€會有更多的問題,但只要可行,問題總歸是能解決的?!?
“我從前也認識一些軍中的人,我聽他們說,每遇戰事軍中都會有
不少人因傷折損。有些傷若是有個醫館好好看看,原是很容易恢復的,但軍中缺醫少藥,若是傷口感染,小傷就能拖成大傷,殘疾或者喪命的人都不在少數。”段承興道:“此事若是能辦成,也算是功德一件。”
容灼聞言忍不住嘆了口氣,莫名生出了點壓力來。
“小灼,你怎么想出來的這個?”段承興問他。
容灼一笑,卻沒有回答對方。
他穿書前,家里就是做生意的,自小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東西。
其實在現代社會,企業和政府合作是常有的事情,搞好了就是雙贏。
用商隊運送藥材,這件事拿到現代社會,就類似于特殊時期政府征用某家快運公司運送某種急需的物品。這種特殊的合作模式,既為政府節省了單獨開辟快運服務的精力,又可以為快運公司創收。
干好了兩邊都不虧,而且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容灼不確定這件事情能不能辦成,但他想試試。
在于景渡為了家國和他們的未來征戰之時,他不想干等在京城擔驚受怕。
他沒有于景渡那樣的本事,不能去戰場殺敵。
但他覺得自己總能做點什么,哪怕只是幫上那么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忙。
而且這樣一來,他說不定也能離于景渡更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