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重重倒在了河床上，被囚禁三百年，被炎火鎖鏈灼燒的日日夜夜，她的傷勢沒有完全恢復，又經歷了這樣一場搏命之戰，她已是油盡燈枯。
而另一邊的楊芙芙，伸著腦袋看了又看，之道確認那個可怕的男人已經死了，也確認她的青青再也不會受到傷害，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躺在了地上了。
此時，一道濃厚至極的碧綠霧氣彌漫開來，無數綠色靈光分成兩邊，不停地向這一妖一人涌去。
清瀾想要救她們。
凌舒看了她一眼，他什么也沒說，去一旁撿那些散落的靈劍碎片了。
一旁的城主和程輝也來到這里，二人面色復雜，城主苦笑道：“還好城里的人都提前轉移出去了，不然這一場仗打下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陳程輝撓了撓頭，“我們好像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啊。”
……
綠色的霧氣不間斷地撒向鮫人和楊芙芙，其中甚至還閃爍著點點本源之光，二人身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
清瀾體內的靈源再次剝離出來，凌舒便是看出這一點，面色才那樣奇怪。
為了救一只妖，損毀自己的本源，值得么？
清瀾的臉色很難看，不是因為體內的剝離之痛，而是因為她根本無法治愈她們體內損毀的根基。
啟靈境和靈元境，終究還是差得太多了......
但她沒有放棄，還在咬牙苦撐。
突然，楊芙芙抬手制止了她，清瀾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她坦然一笑，“青青，我是不是要死了？”
清瀾窒息一瞬，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的治愈力，也無法讓身邊所有人都活下去。
她有些難過。
楊芙芙見狀，什么都明白了，她溫柔一笑，“青青，別為我傷心，至少......這一次我救下來你了。”
“我，沒有遺憾了。”
清瀾抱著對方的雙手有些顫抖，這一瞬她的心仿佛撕開一道口子，與此同時，她識海中的第二道魂術卷軸，也裂開了一道口子。
這道本是知微境才能打開的魂術卷軸，在此刻展露了出來，上面寫了兩個字——共魂。
但是清瀾此刻絲毫不在意這些，她靜靜地看著懷里的人，楊芙芙的靈體崩裂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超過了清瀾治愈的速度。終于，那一刻來臨，她的身體仿佛鏡面被碾碎一般，碎成了無數塊。
楊芙芙的手指輕輕拂過清瀾的臉頰，帶著一絲不舍，最終都化作一股濕潤的水汽，消散于茫茫虛空之中......
不知是水汽太重，還是什么別的原因，有兩行細流劃過清瀾的臉龐。
城主緩緩走了過來，他輕輕嘆了一聲，“牧姑娘，別為她難過，她已經在這條小河往返三百年了，她的父母親人都已經離世。便是繼續存活下去，她也只是神志不清地活下去。至少如今，她一命換一命，救了你這一回，也算了結了她自身的因果和執念，她再也不用為昔日的遺憾而難過、自責了。”
“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清瀾眼中有些迷茫，真的，都圓滿了么？
她不是青青，不是她真正的妹妹，這樣，也可以么？
......
清瀾的面上滿是疲憊，但她還是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因為另一股帶著死寂氣息的海洋之風也吹了過來。
鮫人也撐不住了。
從那片綠色霧氣彌漫開始，鮫人便收回了望向死去男子的目光，轉而一直在看她。
她的目光中有懵懂，有好奇，有疑惑，也有溫柔，有喜悅。
此時清瀾才看了過去。
清瀾的目光是仁慈的，是憐憫的，也是無力的。
鮫人看出了她的想法，她掙扎著起了身，柔聲問道：“你想救我？”
“為什么？我是海妖，是你們人族的敵人。”
“嗯，我知道，我家里......還養了只小紅蛇，所以，所以我......”
清瀾的話斷斷續續，她其實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
“咯咯......”
那鮫人聽著她磕磕絆絆的話，反而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太好聽了，原來是她本真的模樣，是少女最清澈最美好的笑聲，清瀾的耳朵都聽酥了。
或許在鮫人的國度，她的確還是個小姑娘。
鮫人瀕死，可她的聲音，任誰都聽得出，她不再滿腔怨恨了。
鮫人的目光緩緩移動到男子的尸體上，那男子修行肉身，死后肉身難腐，看著還是那副令人厭惡的樣子，她淡淡道：“你可知，為何他要我心甘情愿地奉上鮫珠么？”
清瀾其實不想知道，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因為只有我們鮫人自己愿意，取出的鮫珠才會是純凈的，有用的，否則怨氣橫生，他若是以此煉藥，必會爆體而亡。”
清瀾沉默地點了點頭。
鮫人的目光游了回來，她溫柔道：“你是我離開西海后，唯一一個，沒有對我心生惡意的人。”
“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的最后時刻。”
“很高興能認識你。”
清瀾的眼眶有些紅，她們算是認識了么？她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對方也沒有問她的名字，她對鮫人的過往不甚清楚，而鮫人的未來......她還有未來么？
那鮫人仿佛看出了什么，微微一笑，那笑容美得驚心動魄，“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但你的路還很長，希望你的余生盡是喜樂。”
她的氣息越來越虛弱，聲音如夢囈般呢喃道：“不要再遇到我這樣的事了，不要再把真心輕易托付給誰了......”
她的身體在緩緩消失，她知道自己到了最后一刻了，她看著清瀾的臉認真道：“謝謝你，愿意給我這一份善意。”
清瀾站在一旁，不知為何，她感到一陣酸楚。
凌舒在一旁默默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不解。
人族為何會對妖族的慘狀感到難過？
“滴答......”
寧樂城的上空被一片陰云籠罩著，隨著鮫人的逝去，漫天的雨水滴落，那雨水并不清冽，不像來自內陸，反而帶著些咸腥的潮濕氣息，隨著雨水滴落，這股氣息彌漫開來。
城主看著這突如其來的雨水，不知為何，他有一種預感，這種潮濕會在寧樂城中，持續很久很久。
鮫人的身體就在這樣的雨水中一點一點消融，仿佛是被雨水沖蝕，直至完全融入天地......
最終，唯余一顆晶瑩剔透、潔白無瑕的鮫珠，靜靜躺在泥濘中，旁邊，則是鮫人淚凝結而成的幻夢之晶。
凌舒緩緩來到清瀾身邊，他看了一眼那死去的男子，輕聲道，“這顆鮫珠，便是的他畢生所求吧。”
不知過了多久，清瀾回了一個“嗯”字。
春雨寒涼，感受著雨里的潮濕意味，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做過很多次地級任務，從沒有過這么多的波折，在天南的地界，也很少見死去這么多修士。
凌舒沒有太多感性的認知，他認真道：“此間事了，我們該回去了。”
清瀾點了點頭，就在一切即將落幕的時候，一陣狂暴的海風突然肆虐而來。
那海風中帶著西海水下萬里的深淵氣息，無比的陰冷與浩瀚，凌舒感知到風中的威勢，小臉瞬間失去了血色。
一道蔚藍身影，宛如深海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二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