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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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員外家的三娘子今日酋時要拋繡球招親了!這個消息早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就已經(jīng)傳遍天下。
這三娘子不僅貌美如花,更是德才兼?zhèn)洌嫌芯鋺蜓匀吮M皆知:不論老少,凡是單身的男子都想娶她,凡是已婚的男子都想納她為妾。
嗩吶聲在清風樓的每一個角落里飄揚,家仆和婢女屋里屋外的忙碌著。
盡管白衣少年事先早已經(jīng)安排妥當,但讓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清風樓前,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好多人,不多時,已經(jīng)黑壓壓的一片。
密集的人群中還有婦孺,頑皮的孩童,也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從二樓望下去,看不見他們的身體,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的全是一張張人臉,稍遠處的,甚至連人臉都看不到了。
柳員外皺著眉頭,見女兒一籌莫展的在房中偷眼搜索,忍不住問道:“女兒,可見著他來了么?”
柳詩妍秀眉深鎖,微微的搖了搖頭,一言不發(fā)。
“別擔心,如果他真心實意,我想他會來的。倘若他只是與你開了一個玩笑,那你也不必當真。”
柳詩妍輕輕咬著嘴唇,沉默半晌,望著樓下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道:“爹爹,他說去吃碗面馬上來,女兒信他。”
“也許他只是跟你開了一個玩笑呢?”
“他不會的。”
“也許他已經(jīng)有了妻室,原本想納你為妾,但家中不同意呢?”
“爹爹,女兒相信他不會騙我的。”
“我的好女兒,你不去外面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陰險,很多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卻在背地里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們認識才不到一個時辰,你怎么如此相信他?”
“不瞞爹爹,方官人說見過奴家,還能夠知道我手肘上的紅痣。你說奇不奇?”
“怕是你不小心被他看見的吧?你從小就在家里讀書寫字吟詩彈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如何與你相識?想必是看到你貌美故意這么說的。”
丫鬟小蘭笑道:“奴婢看三娘子和那方官人相談甚歡,是不是見過這個書生的呢?”
柳詩妍想了想,道:“嗯……說不上來,反正見到他,感覺很奇妙,心里很踏實。”
丫鬟小蘭笑道:“莫不是三娘子從小就和他在夢中相見?見到真人,這才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柳詩妍嗔道:“休要胡說。”
“女兒,快些準備,就要上場了。”
“爹爹,再等等,他還沒來……”
柳詩妍焦急的朝著窗外偷偷的張望,人越來越多,叫嚷聲,嬉鬧聲,歡呼聲;老人,婦孺,小孩,唯獨找不到那張熟悉的臉。
你在哪里?為何還不來?官人可知道,今時若是錯過,今生怕是再也無緣。
柳員搖搖頭,慢慢踱步走到閣樓前。見到柳員外,臺下的男子們頓時一陣吆喝聲。
時辰已過酋時,樓下熙熙攘攘的人潮已經(jīng)開始不安分了,有些年輕氣盛的甚至已經(jīng)開始罵人了。
說句心里話,拋繡球招婿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金兵的兇悍令人膽顫心驚,所到之處,如同豺狼餓虎。
如今汴梁岌岌可危,金兵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攻城。一旦他們攻破汴梁……
他不敢再往下想去,太可怕了。
所以為今之計,必須盡早的將女兒嫁出去。或許,一個嫁做人婦的女子,他們會放一馬。
但同時,他又不能太虧待了女兒。如果對方英俊瀟灑能文能武,自然是再好不過,最低限度,不能找一個膽小懦弱之人吧,要不然只會讓女兒陷入另一個深淵。
想到這里,他決定將計劃改變,沖著管家耳語好一陣子。
管家點點頭,然后徑直走到閣樓前,揮了揮手,示意下面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樓下的各位公子,柳員外家的三娘子柳詩妍拋繡球招親馬上就要開始了。下面,讓我們先有請柳員外。”
話音剛落,聽聞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里屋一路傳了過來。
“見過老爺。”管家趕緊在一旁作揖。
柳員外搖著扇子,一搖一擺的走到閣樓前,只見他滿面春風,說話聲如洪鐘:“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我家小女已到出嫁年齡,今日在此舉行拋繡球招婿,還請樓下的諸位未婚公子,踴躍上前嘍!”
說完,他哈哈大笑著轉(zhuǎn)身離去。
“恭送老爺。”
管家作了一揖,接著站在閣樓中央說道:“各位,我家三娘子年方十八,待嫁閨中。生的是眉清目秀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來,恭請三娘子!”
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一個穿著紅底緞繡金紋的嫁衣,頭戴鳳冠身著霞帔的女子,將一塊紅色頭巾遮擋在自己的面前,蓮步輕移的走到閣樓前。
都說柳員外家的三娘子如何的貌美如花,可出來的時候,卻用一塊紅色頭巾遮擋著,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臉龐,紛紛的側(cè)頭張望著。
紅巾微移,一張嬌艷如花的臉龐頓時驚呆了所有人。繼而,復又遮擋,轉(zhuǎn)身嬌羞的離去。
終于一睹她的風采,樓下未婚的公子們,紛紛一陣驚嘆,推搡著往前擁擠,仿佛誰能擠到最前面,誰就會最有優(yōu)勢似的。
只聽管家喊道:“剛才大家想必也看到了,我家三娘子不僅有傾國傾城之貌,更有舉案齊眉之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對于樓下的未婚公子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請未婚公子們上前一步,我們拋繡球馬上開始!”
“再請三娘子!”
樓下未婚公子們突然好一陣激動,家仆們卻在這個時候忙開了,遞給他們每人一副文房四寶。
這是作甚?
柳詩妍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輕輕地走到管家面前,將一塊紅色方帛遞于管家。
管家點點頭,面向樓下喊道:“我家三娘子才貌雙全,所以,她的夫君也須知書達理。這里有一上聯(lián):三生石上誓三生,聲聲是誓,生生世世。能夠?qū)ι系墓诱垖懮夏愕南侣?lián),并在最下面附上姓名。”
這拋繡球,還得對對聯(lián)?真是千古奇談!
不過這也難怪,誰讓她是柳員外的三娘子呢。不過這上聯(lián)可出得真是奇妙,一下子,答不出的未婚公子們退出了三分之一。
“這第二道題目: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清風樓,繡球招親私語時。這詞中有誓,說的是什么誓言?”
答案千奇百怪,有的甚至令人啼笑皆非。在經(jīng)過管家一一確認篩選之后,又有三分之一的未婚公子退出了爭奪。
可別小看了這剩下的三分之一,丫鬟小蘭大致數(shù)了一下,至少40人。
雖然還是有不少人,但至少給了柳詩妍充足的時間來辨認。
但讓他感到失望的是,方羽仍然未見半點蹤跡。
難道他剛才說的都不是真心的么?
難道我真的信錯了他?
這時候,管家過來小聲的提醒,兩道題目均已出完,該拋繡球的時辰了。
柳詩妍悶悶不樂的走到閣樓前,在丫鬟的攙扶下手捧著紅色繡球,忽而走到東邊,一個丫鬟用手指了指,示意她這個公子看起來不錯。
她微微搖搖頭,走到了閣樓的西邊。
西邊丫鬟早已在人群中觀察了好久,也用手指了指。
她依然搖搖頭,思念的人至今未出現(xiàn),深深的失落涌上心頭。
他為什么沒來?
說的那么情深意重,原來都是一場空。
眼波流轉(zhuǎn)間,她忽然瞥見了那個白衣少年,沖她微微的笑著。
笑的好討厭!
為什么覺得他的笑容里好像隱藏著什么?
會不會他暗中派人去找方官人的麻煩?
那今天這個繡球到底還拋不拋了?
抬眼看看爹爹,柳員外臉色凝重,示意她趕緊拋。
她近乎絕望的緩緩站了起來,繡球在她手心里微微的顫抖。
此時,輕盈的繡球在她的手里仿佛異常的沉重。
他還是沒來。
也許,和他真的是有緣無分吧。
她閉上眼,高高的舉起繡球,正準備拋下去。這個時候,丫鬟小蘭突然在她耳邊驚喜的叫了起來:“三娘子,那是他么?”
柳詩妍定睛一看,只見方羽正賣力的撥開人群,他的頭發(fā)很是凌亂,衣衫也被撕破,似乎剛才正經(jīng)歷了一場戰(zhàn)斗。
當她的目光落到他手臂上的時候,瞬間,她從驚喜轉(zhuǎn)變?yōu)閾摹km然他用身上的碎布條緊緊的包裹著,可是鮮血還是從里面滲透了出來。
這是從哪里來的小混混?居然也想來湊一個熱鬧!
誰知道他身上的那是雞血還是還是鴨血?他定是為了逃避剛才的兩道題目而故意裝扮成這樣的。今天是柳員外家辦事,他必須出來主持一個公道。
于是,所有的矛頭紛紛指向了柳員外。
柳員外想想也對,忘記拋出一道題目:“這位未婚的公子若是也想?yún)⑴c拋繡球招婿,請回答老夫一個問題。”
“員外請講。”
“請用小女的名字作一首詩。如能作得,便可參與,如若不然,只能退出。”
方羽想了想,提出要文房四寶,柳員外故意刁難,便說沒有了,都已分發(fā)完了。
“爹爹!”
“不可多嘴!”柳員外輕聲呵斥著。
只聽樓下的方羽大聲喊道:“娘子,今時今日,我非你不娶!”
說完,他扯開受傷的手臂,沒有了束縛,鮮血咕咕的往外冒。
右手拿著碎布往傷口上蘸了蘸血,以大地為紙,一個個鮮紅的大字,讓人觸目驚心。
紅毹擁出柳詩妍,
璧合珠聯(lián)看并肩。
福慧人間君占盡,
鴛鴦修到傲神仙。
結(jié)婚重負百年連,
相讓和諧更愛堅。
好合良儔無盡福,
興家立業(yè)出人前。
“好詩!”柳員外笑著點了點頭。
“小蘭,你趕緊下去先找一個大夫來。”
“是,三娘子。”
站在閣樓前,柳詩妍就像嬌艷的花朵,美的出奇。
忽而,她沖著方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將繡球放于胸前,對準方羽所站的位置拋了過去。
人群中頓時喧鬧起來。
你推我搡,互相擁擠,誰也不讓。
白衣少年早已經(jīng)暗中等待多時,突然縱身一躍!
雖然他對方羽的出現(xiàn)感到十分驚訝,但他已受傷,行動必然受到阻礙。
方羽見狀,奮不顧身的從人群中躍起,但顯然要比他慢了一步。
眼看見白衣少年就要抓住那繡球,情急之下,方羽突然抓住了他的一只腳,大吼一聲,用力的將他摔向地面。
“嘭”的一聲響,白衣少年噴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從懷中掉出來一塊腰牌,上面,似乎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完顏宗子。
他是金人!?
不知誰喊了這么一句,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對于方羽來說,躺在地上的這個人是不是金人一點也不重要。
伸手一接,他緊緊將繡球攬入懷中。
嗩吶聲再次歡快的響了起來,家仆將方羽請上了閣樓,此時丫鬟小蘭也將大夫請了過來。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傷口,他換上新郎裝束。
只聽柳員外在閣樓前說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想我柳員外雖是家財萬貫,但膝下無子也是枉然。如今,小女覓得如意郎君,終于了卻了我一樁心愿。”
管家作揖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管家,新人準備的怎么樣啊?”
“啟稟老爺,新人準備完畢。”說罷,管家做了一個請字,“有請新郎新娘!”
方羽緩步走到閣樓前,彬彬有禮的作了一揖:“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柳員外搖著扇子,神情有些凝重:“ 快婿如今喜乘龍,濃妝淡抹展花容,明年共慶麟兒獲,美滿夫妻樂融融。”
“謝過岳父大人。”
“先不必言謝。”
望望窗外,一對燕子在屋檐上嘰嘰喳喳的歡叫,仿佛也在為這對新人祝賀。
柳員外靈機一動,說道:“你可就以這對燕子做首詩詞么?”
不就是一對燕子嗎?我讓你做!樓下的不知誰撿起石子瞄準了投擲過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其中的一只燕子。
見到同伴死亡,另外一只燕子哀鳴不已,盤旋在上空久久不愿離去,突然向地下俯沖下來,頭部重重地砸在地上。
“這是不祥之兆啊!”
就在樓下的眾人議論紛紛之時,方羽大聲喝道:“這對燕子一公一母,本是夫妻。一個死了,另一個并不愿獨活。它們的感情讓人感動。小婿就以這個故事為題,做一首詩詞。”
柳員外微微頷首。方羽輕輕的拉起柳詩妍的玉手,深情款款的吟誦道: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為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清風處。
這本是元好問的一首詩詞。只不過這個時候,這位大詩人貌似還未出生,所以,只好對不起了,就當是我本人做的吧。
“好!好一個直教生死相許!”柳員外仰天大笑而去。
管家知道老爺?shù)男乃迹鞘菍λ某她埧煨鱿喈數(shù)臐M意啊。
于是他當眾宣布道:“我們儀式開始,新郎新娘拜堂成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謝過眾親朋!”
“送入洞房!”
隨著新郎和新娘幸福的牽著同心結(jié)向新房走去,樓下的未婚公子們好一陣羨慕嫉妒恨。
除此之外,他們只能一聲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