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樹冠將陽光濾成慘淡的綠光,照在廢棄木屋前那個蹣跚走出的老人身上。他看起來六十多歲,身形佝僂,衣衫襤褸但是很干凈,花白的頭發(fā)雜亂無章,臉上刻滿了疲憊與滄桑。
在周圍無數(shù)黑洞洞的槍口、泛著冷光的裝甲板和直升機巨大的轟鳴聲中,他顯得那么格格不入,像是一棵即將枯死的老樹。
什么嘛,只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嘛。
對方年齡看起來不是很大,65歲的日本人還有七八成都還在工作,正是敢打敢拼有所作為的年齡,但是到了年齡就意味著不怎么危險了。
率先靠近的SAT隊員見狀,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些,指揮官通過擴音器,語氣也下意識地放緩,帶著勸誡:“老先生?這里很危險,我們正在進行特別搜查行動,請立刻雙手放在我們看得見的地方,慢慢走過來!”
正在前方的SAT隊長五代雄介見到了出來的是一位老人,警惕性也大大地放松了,他收起手中的MP5,掀開自己的頭盔,很認真地說道:“老先生,請問是在這里迷路了么?沒事,現(xiàn)在我們來了,我們可以送你回去……請問你最近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人么?”
老人只是用充滿著嘲諷的笑容看著周圍的天羅地網(wǎng)。
SAT、機動隊、縣警察、警視廳。
MP5,M4A1,狙擊槍,SW小左輪。
真是,太狂野了!
他蒼老渾濁的眼神中充滿著欣慰,也不回答五代隊長的話,只是欣賞著眼前的這一幕,享受著無數(shù)聚光燈下的,屬于他的時刻。
“什么嘛,原來是個老頭?”甲斐享原本很緊張,結(jié)果見到出來的是個老頭,手立即離開了槍套,身體放松了許多。
“……他身體似乎不太好。”池田繪玲奈也放松了許多,高挑美人神色復雜,輕聲說道:“這大概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繼續(xù)搜查吧。”南鄉(xiāng)唯其實不太擅長野外搜查,京都大學畢業(yè)的他也不是體能外勤強人,穿著皮鞋在原始森林里面搜查實在是苦了這位出身優(yōu)渥家境富裕的職業(yè)組了。
然而,人群中的上杉宗雪卻面露驚駭之色。
因為他看到的不止這些!
在他的靈視中,這個老人已經(jīng)要死了,不,應該說的是,他早都該死了!
他的身上散發(fā)著濃郁的死氣,而且身體有很多部分都處于嚴重的病變之中,以他的身體狀態(tài),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還能活動才對!
然而,真正能讓他活到現(xiàn)在的,是這位老人身上散發(fā)著的強烈咒怨!身為一個活人身上散發(fā)著的強烈咒怨!而就在這位老人的身后,有一位年輕女性形成的強烈咒怨就在老人的身后,緊緊地從身后抱著他,用自己的力量幫助老人維持著最基本的身體機能,支持著他還能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雙咒怨緊密結(jié)合,活死人的雙循環(huán)體系,共同支撐著老人的生命!
如此奇異的氣息,不會錯了,也不會是別人了!上杉宗雪幾乎是瞬間確定,就是他,他就是此次樹海之行上杉宗雪要尋找的那個人!
他絕對和咲川維新軍有關(guān)系,絕對!
這老人是誰,他背后的那個年輕女性形成的咒怨是誰?
上杉宗雪立即朝著身邊的日暮警視和一條警視吼道:“沒錯,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不要開槍,傳令不要開槍!”
“啊?”日暮警視聽到上杉宗雪的話,又看了一眼身穿著油膩骯臟工裝,但是頭發(fā)和身體打理得很干凈的六十歲老人,本能地有些好笑,心想咲川維新軍明顯是一群中二少年會起的名字,不過既然上杉首席這么說了,他深吸一口氣,大著嗓子喊話:“放下武器!放下武器,不要開槍!SAT,下來,讓我們的人去交涉!”
SAT和機動隊們進一步放松了警惕,他們緩緩后退,此時搜查一課第一系的香坂警部見獵心喜,立即上去嘗試和老人交涉,他掏出了自己的警察手賬:“老先生,您好,不要緊張,我是滔搏……啊,不,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第一系系長香坂真一郎,我們沒有惡意,請不要把我們當成敵人,請想一想你的家人,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么原因來到這里的,但是請不要輕易地放棄生命,有什么難處請跟我們說……”
“家人……?”誰知道,聽到猛地抬起頭,這位中年男人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混合著無盡痛苦與瘋狂的光芒!
“你們讓我想家人?!好啊!我這就讓你們看看!我這就想給你們看!!”
他發(fā)出嘶啞的咆哮,用與年齡不符的迅猛動作,猛地扯開了自己破舊的外套和里面的襯衫!
嘶啦——
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的,是緊緊捆扎在他枯瘦軀干上的一排排、一捆捆灰白色的ANFO炸藥!粗糙的炸藥塊與他松弛的皮膚形成恐怖對比,密密麻麻的引線如同纏繞在他身上的毒蛇。
眼前的這一幕令現(xiàn)場所有的刑警和周圍的人驚駭萬分!
“呃——!”
“后退!全體后退!”
“他有炸彈!”
“是炸彈!是炸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緩緩靠近的第一系系長香坂真一郎心臟驟停,幾乎是本能地、嘩啦一下向后猛退,尋找掩體,周圍SAT們狙擊鏡后的眼睛瞬間瞪大,手指緊緊貼住了扳機。
現(xiàn)場氣氛從略帶同情的對峙,瞬間降至冰點,充滿了爆炸前一觸即發(fā)的極致危險!
“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家人’!它們陪著我,等著送那些該下地獄的混蛋上路!”聽到家人這個詞,老人狀若瘋魔,枯瘦的手指拍打著身上的炸藥,聲音里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快意:“我叫大隅川稔!去查!去好好查查!查查我的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女兒被做了什么!家人?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家人?”
“警察?哈哈哈哈,什么茍屁警察?有難處找警察,我找你麻痹!”
“沒錯,炸彈是我做的。ANFO,從原料提純到混合裝填,都是我一個人,在這里,用手工完成的!”老人的目光掃視著周圍,面露紅光雙眸若電,他英勇地挺起了自己并不厚實也不雄壯的胸膛,彷佛在炫耀著自己的偉大成就:“看你們這表情,一定是我的炸彈成功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隨著他承認自己的罪行,周圍的上百名警察再次提起了警惕,他們怎么都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人,居然就是親手制作了ANFO炸彈的恐怖分子?!
手搓ANFO炸彈,你認真的么?
香坂真一郎警部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他剛才為了搶功和體現(xiàn)自己親民的屬性,主動上去親熱套近乎,結(jié)果沒想到老人,哦不,是這個自稱大隅川稔的老人壓根不給他一點面子,不僅無視他的話,而且還主動承認炸藥就是他做的?
香坂感覺現(xiàn)在自己在所有人的眼中就是一頭笨驢!
可惡,現(xiàn)場這么多警視上司都在啊,一課長他們正在用特殊信號觀看著現(xiàn)場情況,就連渡邊總監(jiān)和小野田官房長都在關(guān)注呢!
豈可修!
香坂惱羞成怒了:“大隅川!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制造爆炸,殺害外務大臣之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我不是說了么?你TMD聾嘛?你們不是說有難處跟你們說么?那你們?nèi)ゲ榘。∥也皇且呀?jīng)把我的名字告訴你們了么?去查啊?你們這群走狗,廢物點心!怎么?怕了么?為了抓我,來這么多人?真是……當初我需要你們幫助的時候,你們怎么沒有出動這么多人?!”
“草尼瑪?shù)娜毡揪欤菽岈數(shù)娜毡荆菽岈數(shù)幕橐觯 崩先顺ㄩ_自己的雙臂,比之前要更加緊密更加恐怖的ANFO炸彈裝置從他的身上一直懸掛到地上:“我早都想到這一天了,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退,后退!”現(xiàn)場前線最高指揮官,日暮警視和一條警視的聲音中止不住地顫抖,他們立即示意所有人都后退:“大隅川稔,大隅川稔……おおすみかわみのる, Osumikawa Minoru!請求支援!”
在他的怒吼聲中,現(xiàn)場的指揮官一邊緊張地維持著對峙,一邊立刻通過無線電將這個名字和關(guān)鍵信息傳回后方。
后方的渡邊英二和小野田公顯也立即得到了這個消息,渡邊英二看了一眼小野田,示意還有你們公安的事?又有你們公安的事?
小野田公顯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立即示意后方的警察廳警備部調(diào)取所有的資料!
該不會,又是我們公安的問題吧?
TMD,秋本大臣,我們公安是保衛(wèi)國家的盾,不是整天給你們擦屁股的狗!
而隨著得到了具體的名字,一段浸透血淚的往事被揭開。
大隅川稔,前“昭和化工”高級研發(fā)工程師,專攻無機化學與工業(yè)炸藥應用。他曾經(jīng)擁有令人羨慕的人生:東京工業(yè)大學畢業(yè),進入知名化工企業(yè),擁有穩(wěn)定的收入和幸福的家庭——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大隅川莉奈。
一切的崩塌始于兩年前。他剛上大學的女兒莉奈,在一次精心設計的社交派對上,被一群神秘人盯上并實施了殘酷的輪流發(fā)生性關(guān)系。
女兒莉奈身心受創(chuàng),精神瀕臨崩潰。
然而,維權(quán)之路無比艱難。就在大隅川稔發(fā)誓要為女兒討回公道時,他的妻子,卻在對方派來的“調(diào)解人”面前,秘密接受了對方提供的“封口費”——50萬美元現(xiàn)金,然后妻子說服誘騙了女兒莉奈取消了報案并簽下了承諾書后,立即拋下精神失常的女兒和信念堅定的丈夫,攜款潛逃海外,至今杳無音信。
大隅川稔和女兒莉奈這才發(fā)現(xiàn)被妻子背叛,想要繼續(xù)追查,警方卻以“已經(jīng)接受調(diào)解”和“已經(jīng)簽下諒解協(xié)議書”而拒絕再次立案。
這雙重背叛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脆弱的女兒莉奈,在得知母親的行為后,徹底失去了求生意志。
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清晨,她獨自一人走入這片她曾覺得“很美也很悲傷”的青木原樹海,再也沒有回來。
短短數(shù)月,大隅川稔失去了女兒,失去了家庭,也失去了對法律和人性的所有信任。
公司因也他狀態(tài)不穩(wěn)且“家庭背景復雜”將他勸退。
一夜之間一無所有的大隅川就這樣失蹤了,自此之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原來這位工程師來到了樹海,他追隨著他的女兒來到了這個地方,并以他的化工實力,手搓出了ANFO炸彈!
而當資料傳到前線,傳到上杉宗雪手中時,他看著資料中大隅川稔女兒大隅川莉奈的照片時,他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屏幕,對準了大隅川身后,那個緊緊纏著這個本應死去之人的咒怨。
靈視強化之下,那個咒怨依稀露出了原型。
果然是大隅川的女兒,莉奈。
果然是她。
上杉宗雪目光閃動默然無語,愛染明王法相也柔和了許多。
大隅川莉奈,原來你的咒怨始終陪伴在重病的父親身邊,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