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落葉紛飛。
一匹鬃毛都禿了的老馬,拉著一駕破破爛爛的馬車,走在坑坑洼洼的官道上……
老馬“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如同老舊的風箱,仿佛隨時可能會倒下。
龜裂的車輪滾動之時伴隨著“嘎吱嘎吱”的呻吟,也仿佛隨時可能會散架。
四處漏風的狹窄車廂里坐著李綱兩口子。
李綱穿一身舊得發黃了的白袍,背靠著殘破的車廂板坐著,精神萎靡,目光黯淡。
他夫人在旁邊罵罵咧咧:
“你說你是不是傻?
“滿朝文武都不吱聲,就你一個人長了嘴的?”
李綱不吱聲。
他身心俱疲,一句話都不想說。
他夫人就越說越來勁兒了:
“官家想聯金滅遼、太師想聯金滅遼、樞相想聯金滅遼、太尉想聯金滅遼……
“就你一個人格色(sǎi)!
“再說了,在家里你還罵齊王,怎么到了朝廷就幫齊王說話了?
“現在好了,官家把你貶到南劍州的什么沙縣,做一個小小的縣丞!
“我這輩子都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來……”
李綱不想搭理她,干脆把眼睛都合上了。
他夫人卻沒有因此放過他:
“人家當官,你也當官!
“人家哪怕辭官不做了,回老家也是個富家翁!
“你倒好,兩袖清風,廉潔奉公,搞到被貶官時全家吃西北風!”
你懂個屁!
李綱把雙膝支棱起來,雙臂抱著雙膝,把臉深深地埋在雙臂雙膝之間:
那些令人刺耳的聲音,我不聽我不聽!
“丈!夫!”
夫人還要不依不饒,忽然外面傳來了喝問:
“站住!馬車上是甚么人?”
馬夫老老實實報了李綱的名字,然后馬車就拐了個彎兒進了小樹林兒。
什么鬼?
李綱從雙臂雙膝之間拔出腦袋,掀開簾子,探頭出去一看:
“嘶——”
“何事?”
他夫人也掀開簾子,探頭出去一看,只見馬車周圍圍了一圈兒蒙面人!
這些蒙面人一個個孔武有力,手里還提著刀槍,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
蒙面人把他們的馬車挾持進了路邊的小樹林兒,馬夫連個屁都不敢放。
這一次被貶官到沙縣,李綱遣散了家仆丫鬟,只帶了一個年老的馬夫。
他在朝中原本也沒幾個故交好友,被貶官之后就更沒人來送他一程了。
所以李綱離開東京很低調,原本以為這樣能平平安安到沙縣,沒想到……
“你們是甚么人!”
李綱一臉正氣的喝問那些蒙面人:
“竟敢攔截朝廷命官!”
蒙面人之中為首一個大熊瞎子似的大漢怪笑道:
“李綱,你還是朝廷命官么?”
雖然這大漢蒙了面,宋語說的也很流利,聽起來還是有點兒怪怪的。
李綱皺著眉頭打量他:
“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算什么東西?”
“哼!”
大熊瞎子蒙面人一把扯掉了蒙面巾,露出一張黃臉兒:
“死到臨頭還嘴硬!
“爺爺就以真面目示人,你又能奈我何?”
馬夫嚇得趕緊閉上雙眼,還用雙手捂住眼睛:
別摘別摘!千萬別摘!
規矩我懂,看見你的臉我就活不成!
結果李綱一句話就讓他白忙活了:
“金古淥?
“你是金國使者金古淥?”
完犢子了!
馬夫心里拔涼拔涼的:
也不知道現在我捂住耳朵還來不來得及……
那黃臉兒大漢一臉猙獰:“不錯,李綱,你知道怕了么?”
李綱冷笑一聲:
“老夫一生為國為民,兩袖清風,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有何懼哉?”
仰不什么,俯不什么?
金古淥雖然宋語說的很溜,還是聽得云里霧里的,只好再確認一遍:
“你不怕死么?”
李綱從馬車里鉆了出來,站在車轅上,雙手把發黃的白袍一把扯開,露出了自己干瘦的胸膛:
“死有何懼?
“金狗,有種的沖著這兒來!”
“啊呀!”
李綱夫人忽然驚呼一聲!
原來是一個蒙面人抓住她的發髻,把她的腦袋從車窗里扯了出來!
金古淥獰笑著把大刀指向李綱夫人,問李綱:
“你不怕死,你婆娘也不怕死么?”
“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讓金古淥意想不到的是李綱夫人竟然也是個硬骨頭:
“丈夫,黃泉路上我來陪你!”
李綱哈哈大笑:“好!好!好!”
這讓金古淥很有種挫敗感,另一個蒙面人抓住馬夫,馬夫當時就哭了:
“爺爺饒了我吧!
“我只是馬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他們非親非故——”
金古淥終于得意了,上去就是一刀:
“爺爺最看不起貪生怕死之輩!”
你踏馬不早說!
馬夫被金古淥一刀捅進了心口,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不——”
金古淥一邊把刀子在馬夫的心窩里狠狠地絞動,一邊獰笑著看向李綱。
他很希望能在李綱或者李綱夫人臉上看到畏懼,然而并沒有……
甚至他還看到李綱正在和夫人相視而笑,目光交織,莫逆于心。
不是,你們能不能給我一點兒尊重?
金古淥臉色陰沉,厲聲喝道: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們夫妻一起上路!”
“呱噠噠!呱噠噠!”
激烈的馬蹄聲從官道上傳來,金古淥一聽,二話不說掄刀砍向了李綱:
一二三,去死吧!
“嗖——”
一點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嘯而至,不偏不倚正射中了他的脖子!
“噗嗤!”
鋒利的箭鏃從金古淥咽喉鉆了出來,金古淥狠辣的目光頓時就凝固了!
李綱目瞪口呆的看著金古淥高高舉起大刀,卻直挺挺的撲在自己身上……
“嗖——嗖——嗖——”
不斷有羽箭射進了小樹林兒,蒙面人頓時亂作一團!
有的蒙面人抱頭鼠竄,有的蒙面人還在妄圖殺死李綱,結果全都被羽箭點名了!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除了羽箭的破空聲響,還夾雜著更細微的尖嘯!
十幾個蒙面人,在馬蹄聲到跟前兒的時候,就已經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朝廷來救咱們了!”
李綱好不容易才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金古淥,激動的對夫人叫道:
“一定是朝廷在暗中保護咱們!
“官家沒有放棄我,咱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