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遍曠野,空氣中只有呼嘯的風聲,安靜的可怕。
隋煬帝修建的京杭大運河無聲流淌,不問今夕何年。
一邊是穿著光滑的皮甲,兩肩填充了狐貍、狼毛,氈帽上圍了一圈羊絨的契丹人馬。另一邊是鐵甲覆身,交錯縫隙處、護腕邊沿處同樣縫有狗皮條子的遼東軍。
雙方人馬隔岸相抗,將任德俊、符問卿和十幾名殘兵圍在大運河邊。
“節……節帥……”
受了傷的任德俊和符問卿立在馬上,扯著韁繩扭頭看向河對面的應開疆,他們心中的震驚不比耶律弧小。
耶律弧的臉色沉了下去,沉默了一陣后,策馬來到二將不遠處的河邊,望著對面的應開疆和已經將箭上弦的遼東軍,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應兄,這是做什么?自從你出關以后,我們兩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怎么還刀出鞘、箭上弦了?什么意思?”
馬上的應開疆笑容平靜,早已沒了當年的兇悍鋒芒,宛若一個與世無爭的慈祥老人:“此二人往日是我舊部,耶律兄,賣我個人情吧~”
耶律弧聽罷冷笑一聲,十分不屑的答道:“應兄好大的面子!這二人殺我部眾、燒我糧草,本汗親自出馬,追獵一夜未曾歇,才將他們圍住。
你上來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想讓我饒了他們,未免說不過去吧?再說了,他們現在是鄭國軍將,是為文訓那老賊效力的,你管的有點寬吧?”
應開疆聞言后哈哈一笑,可隨后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不,不是人的問題,而是地盤的問題。幽州是本王的地盤,本王請你來,你才能來?!?
“嚎~~”耶律弧無語的望著別處笑了一聲,眼神嘲弄的看向應開疆:“別自欺欺人了,現在的幽州是鄭國的地盤吧?本汗縱然是客人,難道你應兄就是主人了?”
應開疆聞言也不急著答話,而是朝著身后招了招手,第五人格騎著馬走上前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應開疆。
應開疆晃著手中的信封對耶律弧說道:“這是大鄭殿帥凌晨給本王寫的信,是他邀請本王來幽州的,耶律兄要看看嗎?”
耶律弧的臉徹底冷了下去,直接撕破臉皮:“應開疆,你想趟渾水?幽州是我們三部的囊中之物,你這個時候來摘桃子,就不怕文訓日后算賬嗎?”
“耶律弧,你誤會了?!睉_疆氣定神閑的回答道:“你可能忘了,本王是大鄭皇帝親封的遼東王,都督遼東襄平兩府,代牧高麗。本王本來就是鄭國人,來自己國中的城池,有何不對?”
這話跟鬼說去吧,看鬼信不信。
耶律弧嗤之以鼻的“切”了一聲后,正準備回懟道貌岸然的應開疆,沒想到對方又開口了——
“不過,你與本王乃是舊識,本王也不想與你大動干戈,速速領兵退去,以免有當年的鄴城之禍!”
耶律弧勒住躁動的馬兒,冷聲問道:“應開疆!今天你救了幽州,以后遼東有難,他們會來救你嗎?怕是巴不得你死后,好尋由頭出兵占據遼東吧!”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你……”
耶律弧還想爭辯,卻忽然心有所感,立在馬上,翹首向兩邊看去——
南北兩個方向,同時出現了大股騎兵部隊,向著這里奔來!蹄聲隆隆,煙塵滾滾,但軍陣之中卻悄無聲息。
是當年的盧龍軍精銳,那幫百戰余生的沙場老兵。
“別看了,那都是本王的人,要不是為了給他們爭取時間過河圍你,本王會跟一介蠻夷賊酋廢話?早早下馬受降,若依舊執迷不悟,休怪本王不念舊情!!”
耶律弧聞言不禁怒上心頭,勒馬就往回奔,同時高聲喊道:“放箭!射死他們?。 ?
“嗖嗖嗖——”
“啊……”
“嘩啦??!”
皮室軍的弓騎立刻將手中的箭射向任德俊、符問卿等人,他們連忙從馬上翻了下來,連滾帶爬的滾進了冰冷的河水之中,幾個動作慢的,和馬匹一起瞬間被射成了刺猬!
皮室軍還想上前補刀,卻被對岸的遼東軍用箭雨射住,不得上前。
應開疆淡定慈祥的表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冒犯到的陰沉。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傳本王令,殺!一個不留!!”
下一刻,遼東軍將士策馬揚鞭,舉刀挺槍,在弓箭手的掩護下踏入了運河之中。眼下正值枯水期,水位只能沒到馬肚子,稍微一會的功夫,便踏上了對岸的土地。
“殺——”
都說了殘血不要追,尤其是安琪拉和東方曜,耶律弧非不聽。
現在好了,人在前面跑,箭在身后追。
皮室軍的戰斗力再強,也不能三千對上萬??!同樣都是騎兵,更何況遼東軍中還有一堆不比他們弱的原盧龍軍老兵。
最終,氣勢洶洶跑去追殺獵物的耶律弧,只帶著數百騎逃出生天,倉皇回到契丹大營。
十一月十二日,遼東王應開疆傳檄天下,宣布遼軍入關,武裝調停幽州大戰。
調停的意思是,幫助防守方,“勸阻”進攻方。
幽州城內的凌晨得知了應開疆已經到達戰場的消息后,果斷命令郡尉田楷率兵出城,主動向城北的契丹大寨發起攻擊!
圍繞著幽州的千年城墻,到處都在上演著鐵與火的血腥廝殺。
五天后,終于壯著膽子攻進易縣的突厥可汗乞力屋驚訝的發現,鄭國北部行營的八萬大軍人去樓空,根本就不在這里!
當他剁了十幾顆人頭后,才從被嚇尿的易縣知縣口中得知了一個讓他后背直冒冷汗的消息——
李繼賢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率兵出關了??!
去哪里了?
好像是關外。
驚怒交加的乞力屋一刀砍死易縣知縣后,連屠城泄憤都來不及,匆忙帶著自己的部眾向著西北方向的代郡奪路狂奔!他知道燕云那邊肯定是不能走了,染著黃頭發的李繼賢一定在那里抽著煙,舉著棒球棒,等著自己放學呢!
不過他還算有點義氣,逃命的同時還不忘派人快馬加鞭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正在幽州附近和鄭軍廝殺的靺鞨部和契丹部。
可惜他的消息發的有點晚,李繼賢比他先對這兩部說早安。北部行營的各位將領接到的都是死命令,攻破燕云山脈里的各處關隘,牢牢守住。攻不下關隘的和守不住要道的,通通軍法從事!
消息傳回幽州,契丹、靺鞨軍心大亂??!
進不能取勝,退路又被截斷,沒有比眼下這種局面這更令人絕望的了。
耶律弧和胡獨虎仔細斟酌了一下后,發現東邊有臨閭關,南邊全是鄭軍,無論去哪里都有土崩瓦解的風險。最終,他們決定留下一部分人馬阻擋追兵,主力退回燕山山脈中,猛攻李繼賢,打破缺口沖出去!
作為長年征戰的將帥,他們當然知道此舉無異于把自己困死在燕山的崇山峻嶺之中,可他們還有將近四萬人,要吃飯啊!
此次三部南下囤積的糧草補給,全部都聚集在縉山縣,只要守住居庸關,阻擋住凌晨和應開疆。憑借這些糧草補給往回打,沖破李繼賢的包圍,就還有回到草原的希望。
否則別說打仗了,部眾們能不能提得動刀,馬能不能抬得動腿都是問題!
而逃往西北方向的乞力屋和他的一萬突厥騎兵,也沒能如愿以償的回到大草原上。
當他們穿過山谷林野,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代郡城下后,遇到了一個成名已久、在當地威望極高、對騎兵作戰了如指掌、并且已經等候多時的人——
代郡太守,吳尚。
這老哥在先周時期就是應開疆的同事,盧龍軍的重要人物。后來因為不滿應開疆開關引蠻夷南下,就舉郡歸順了申屠明光,當年鬼方部就是在他手中吃了癟。
對了,他還和韓玨、文訓一起征討過孫芝。
代郡是個什么地方,相信游牧民族的朋友們應該都不陌生,從這里出發來到大草原上觀光旅游的,包括李牧、衛青、公孫敖、李靖、拓跋燾,個個都是破壞生態環境,連吃帶拿還要搶,被自然保護區拉入游客黑名單的家伙。
代郡的菜不入流,上不得臺面,但代郡的騎兵可不是鬧著玩的。騎射胡服捍北疆,周末大亂時期,吳尚能在云中、盧龍、晉陽三大節度使中憑自己的喜好選擇去哪家公司,靠的就是手中的8000鐵騎。
一路燒殺搶掠、倉皇逃竄到代郡地界上的乞力屋,剛準備休息一下,結果營盤還沒立穩呢,吳尚就已經親自率領部下來給他接風洗塵了。
雙方一見面就展開了騎兵對沖,刀刀見血,錘錘到肉,在代郡東南的北臺山下展開了一場極為慘烈的廝殺!
吳太守雖然是文職,年紀也大了,可一身武藝卻絲毫不減當年,甚至有返璞歸真之勢。在混戰之中瞅準時機,縱馬突至跟前,一刀將突厥可汗乞力屋斬落馬下!
歲月遠,難老英雄一腔血。
西風烈,鐵甲玄霜發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