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河畔,楊柳依依。
早起還下了一場雨,新雨初晴,郡公府里的一枝紅杏枝梢越過白墻上的黑瓦,延伸到了外面的河堤道上;草色青青,水波蕩漾,船行碧波上,人映水鏡中,綠意盎然。
“公爺,對不起,勞煩您為民婦的事情奔走,實在是惶恐……”
王菱立在河邊道路旁的柳樹下,手里牽著已經換了一身合體新衣服的女兒,面容有些憔悴,神色頗為落寞。
凌晨背著手,目光復雜的看了她一眼,還是忍不住出言再問:“姬仁孝真不是你相公?”
“不是。”
“行~吧~”
凌晨發(fā)出一聲玄骨上人的同款釋懷語氣,指著母女倆身后的馬車說道:“這是我府上的馬車,我已經吩咐好了,給你們母女帶了些汴京的土特產,還有一些吃穿用度,嗯……忘記這里的一切,回去以后好好生活吧。”
王菱黯淡的眸子微抬,看向面前的凌晨,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公爺對我們母女的大恩大德,實在是無以為報,來世民婦定當結草銜環(huán)、當牛做馬,以報公爺厚恩……”
“唉……”
凌晨低下頭嘆了一口氣,揮揮手示意她上車。
解二將王菱扶上馬車后,又將她女兒抱起來,對著她吐了吐舌頭,逗的王菱女兒嘻嘻噗笑。立在解二旁邊的佩兒還主動上前拉住小閨蜜的手,約定了來年再見。
小孩子哪里知道,有些再見,可能就此生不復相見了。
車輪滾滾,馬蹄噠噠,載著無數不足為外人而道的心事漸漸遠去。煙柳正濃,落花飄舞,水中鴛鴦頻頻轉頭相顧。
一曲落幕,終究是場辜負。
凌晨背著手,皺眉望著馬車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從他人的故事中,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感受這個世界的運行規(guī)律,體驗到不同的人生道路,設身處地的去以己度人、以人度己,總結出經驗和感悟,最終做到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閱歷越是豐富,見識越是廣博,就越能體會到自己在天地之間的渺小,心存敬畏,心懷謙卑。
真正的大師,永遠都懷著一顆學徒的心,向天地、向世人、向遇到的、見到的一切去汲取能量,最后再反哺自身。
身如蓮花出于泥沼,努力向著陽光生長,正因為我見識過骯臟腥臭的爛淤污泥,所以才能綻放出純潔淡雅的雨后清荷。
等凌晨回到正堂左邊的書房里時,青檸正在抱著腰果喂米粥。
“走了?”
“嗯,走了。”
青檸將懷里的腰果放下來,任由她自己在房間里玩,把吃剩的勺子和碗放到一旁侍女手中的盤子里后,用手帕擦了擦手,坐到凌晨身邊,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那女子也是個可憐人……”
凌晨摟住青檸的肩膀,將她抱著靠在自己肩膀上,用右臉去蹭她的頭發(fā)——
“事不如意有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人生來就是孤獨的,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遺憾,有不甘,只能靠她自己去消化了。所以為夫一直覺得,除卻生死之外,世間并無大事。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人來人往,緣聚緣散,皆是命中定數。命運饋贈禮物,就好好收下,手指握不住沙,就隨風揚了。俗世萬千,不過都是水月鏡花。”
青檸抬起身子,歪著頭瞥了一眼凌晨,撇嘴輕笑道:“度厄大師怕是都沒你這般通透,仿佛已經看淡了一切似的~”
嘖~
“正裝逼呢,提那老禿驢干嘛?一個玩不起的老神棍,能跟我比?他算個蛋……不對,他連個蛋都算不上!你不說我還忘了呢,好久沒有去找他了。
自從上次讓他大出血以后就一直忙著沒空去,這么久了也該養(yǎng)肥了,明天就去未來寺收菜去。最近家里花銷大,庫房都有空隙了,也該去找他講講經、說說禪了~”
青檸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會給度厄大師帶來這么大的禍事,又被凌晨給“想念”上了。為了給腰果積點陰德,她連忙對凌晨勸誡道:
“大師好歹是出家人,常年與青燈古佛相伴,你莫要再跟他開玩笑。神佛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凌晨哈哈笑道:“好好好,謹遵夫人之命,我不去尋那老燈泡的麻煩就是了~”
青檸撇著嘴搖了搖頭,無可奈何。
正午時分,天氣有些炎熱,夏至未至,卻已經能感受到蒸騰的暑氣了,凌晨只穿了一件薄衫,躺在樹蔭下又開始了閑散的養(yǎng)老生活。
搖椅發(fā)出細微的“咯吱咯吱”聲,一只黃褐色毛發(fā)的小狗,還沒有凌晨小臂大小,趴在搖椅的旁邊,雙眼閉著睡的安詳。
這是他從段平家里要來的,他家土狗生了一窩,正愁沒地送呢,凌晨便弄來一只,起名叫“布魯斯”。
鷹犬鷹犬,身為大鄭皇帝的鷹犬,怎么能不左牽黃右擎蒼呢?我又不是朝廷里的那幫牛馬,逼格一定要有。出門有靈寵相隨,這是標配好吧~
“哈——”
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后,凌晨將蒲扇蓋在臉上,胸口微微起伏,已經有了困意。
決定了,就這樣睡到地球爆炸~
“公爺,公爺。”
阿西……
聽到解二的聲音,凌晨原本超然物外的狀態(tài)瞬間清零,被一股無名之火替代。他握著蒲扇坐起身來,看向匆匆來到自己身邊的解二。
“你最好有事,如果沒事,你就有事了。”
解二愣了一下后,趕忙說起了事:“公爺果然料事如神,送王娘子和她女兒的馬車,出城后行至西郊雁鳴湖,遇到了一伙來歷不明的人半道劫殺,被老三他們仗著人多殺退了,還抓了兩個活的。”
凌晨臉色無奈的嘆著氣起身,左手倒捏著蒲扇負在身后,右手掌心向內,翹起食指和大拇指向外撥去。
身體跟著原地轉了一圈后,他又將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曲掐,食指伸的直直的,捏著蘭花指在解二胸口上點了一下,用戲腔開口唱道——
“我把你個負心漢、狠心郎,真?zhèn)€是絕情絕義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嗷~嗷嗷嗷嗷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