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山頭之上,望著大江東去,陰沉的天空中飄灑著連綿不絕的細雨,耳畔傳來呼嘯風聲,將積攢在樹葉上的雨水吹落,地面上頓時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砸地聲。
南方的冬天更多時候是沒有雪的,只有雨,還伴隨著濕冷的寒風侵襲。尤其是在即將面臨歷史命運的抉擇時刻,平白讓人煩躁不已。
水軍東下本雄圖,千里長江隘舳艫。
遠處灰云低垂,天色黯淡無光,群山交錯疊疊,只有灰蒙蒙的輪廓。江面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水霧,伸長脖子仔細嗅一嗅,還能聞到甜絲絲的水氣和淡淡的魚腥。
高高的帆桿上掛著巨大的旗幟,青底白子,上書“鄭”、“王”、“薛”等字樣,高大的樓船如同巨獸一般橫行江面,小舟艋艟穿梭在間隙之中,甲板上列滿了手持硬弓、背背箭袋的弓箭手。
再往內,是手持短刀盾牌的近戰士兵,還有無數立在最中央的槍兵、戈兵、戟兵。有些靠后的戰船上還有蒙著眼睛的馬匹,手握長槊的騎兵牽著韁繩,靜靜的立在一旁。
放眼望去,整個江面都被井然有序、一眼望不到頭的水面艦隊所占據,很少有人發出聲音,只有旌旗不斷的揮舞。各隊分撥前進,荊襄兵團和東南行營的全部水軍,于大鄭建隆六年正月十八日,抵達了采石磯戰場。
時間真的很快,快到讓人恍惚。
王臣鶴立在樓船最高處的閣樓里,旁邊坐著薛定,其余諸將都在各自的部隊里。
他靜靜的望著面前被雨水打濕的船板,感覺到太陽穴有一點點微痛,有些緊張,還有些興奮。
他跟此刻圍攏在采石磯、當涂縣周圍的二十萬人一樣,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不安的跳動。
山頭上的香榭亭臺閣樓,隱約可見,王臣鶴知道,周沛就在其中某一座亭子里。
兩個人都清楚,今天這一戰,將會決定自黃巢起義、朱溫篡唐以來,無數豪杰梟雄超過一個世紀的角逐爭鋒最終花落誰家。
以前的事,往后的事,暫且放下。
今日,堪定天命。
遠處的山頭上,濃濃的狼煙滾滾升起,接二連三,烽火不絕,與朦朧的江南雨幕一起,將世界渲染的極不真實。
鼓聲響起,水寨船塢的閘門被緩緩吊起,唐軍水師主力魚貫而出,沿江一字排開,橫亙在江面上,直到雙方艦隊都安靜了下來,隔著不到兩里的距離對峙著。
已經是不惑之年的周沛騎馬下了山,從容登上了戰船,來到了指揮的位置。
今天只有兩種結果,要么他把王臣鶴攔在這里,逆天改命,再造大唐。要么被對方無情沖垮,丟進歷史的塵埃中。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后世流傳的傳說里,都將記得他的姓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聲由緩到急,由輕到重。
“嗚——”號角聲吹散了心頭的恐懼,每個人都清楚,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退路了,害怕和哭泣起不到任何作用,想要活著離開這里,唯有擊敗對方這一條路。
旌旗舞動,天空中漂浮著遮云蔽日的白色熱氣球,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劃破長空!!
“殺——”
“殺!!”
采石磯沒有眼淚,真男人絕不后退!
兩船相撞的那一刻,能活過五秒,就是老兵。
無數砸落的火球將戰船點燃,密集的箭雨比冷雨更加凌厲。刀劍碰撞的一剎那,火星四濺!猩紅的眼睛對上緊咬的牙關,盾牌相撞,悶哼聲響起,槍尖刺穿血肉之軀,刀鋒劈開筋骨相連。
好兒郎,揮舞起兵器一往無前!
向前沖,同我的兄弟生死與共!
整個江面瞬間被血水肉眼可見的染紅,凄冷的風雨中,無數吶喊和嘶吼聲響起,熱烈的氣氛將周遭溫度都提升了不少!素來以老實巴交自居、以禮儀教化自詡的民族,徹底釋放出血脈中長久壓抑的狂野天性,飛鳥驚起、鬼神懼避,震天的殺聲仿佛要撕裂這浩然蒼穹??!
沒有操作,只拼八字,貪生之念則必死,報死之念則必生!活下去的唯一可能,就是揮刀向前!
江面上烈火熊熊,冷雨飄灑。南岸的采石磯山下,同樣上演著烈火昭心。
陳嘯手握環刀,身后跟著的是五千龍嘯營士兵。
他面色輕松,笑容燦爛,仿佛不是在風雨飄搖的戰場,而是在召陵縣的鄉野:
“兄弟們,不管是唐軍,還是咱們大鄭的同袍,都認為我們龍嘯營只會憑借火器,根本不敢正面較量。
今天老天爺給面子,下了一場不小的雨,炮肯定是用不了了,你們說,咱們要不要讓他們看看,沒有炮的龍嘯營是什么樣子?”
“哈哈哈哈~~”
“哈哈哈~~”
領隊的幾員戰將和立在馬上的前排士兵們都笑了起來,哈哈大笑~~
有炮的時候,我們叫龍嘯營。
沒炮的時候,請叫我們陳家鏢局。
或許你們不認識我們,但你們馬上就認識了。
趙世中問鼎天下的夢想,被我們硬生生摁??;鬼方部入主中原的野望,被我們活生生撕碎。
你們,也不會例外。
我們是殿帥一手訓練出來,縱橫捭闔、睥睨天下的虎狼之師,我們在四方皆敵的處境中南征北戰、未嘗一敗,我們在亂世之中縱馬揚刀,讓天下梟雄不敢窺測中原。
負責留守在采石磯的唐軍統帥,是唐國荊州牧、柱國虞德清,當他聽說山腳下來了大約五千鄭軍后,并沒有太在意,叫手下將領帶三千人去寨門口守著,依托地勢和防御工事打退打他們就行了。
結果還沒過一個時辰,他就收到了全軍覆沒的消息。
?
人數相差不大,又占據著地理優勢,就算會被打敗……
也不能這么快吧?。?!
還不等他問清楚,手下將領就急匆匆的來報,說這股鄭軍已經沖進了唐軍船塢水寨里,四處縱火,見人就殺,根本不像是正規軍隊,行事風格反而帶著一股濃濃的江湖匪氣!
船塢不能有事??!江面上周公還在跟鄭軍主力廝殺呢,不能讓他們回來后沒地方去?。?
虞德清立刻穿上盔甲提上武器,準備親自帶人把船塢奪回來,可他才剛出門,就看到天空中數不清的巨大號白色孔明燈。
以及漫天飄落的蒲公英。
虞柱國頓時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因為他親眼看到一個望云軍傘兵落在了自己的面前,在地上打了個滾后,一把拆掉身上的傘包,舉起刀就朝著他沖了過來!!
“保護大人??!”
“快攔住他們!”
“放箭!朝天上放箭?。 ?
“嗖嗖嗖嗖——”
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天上的箭已經先落下來了,在空中看地面,簡直一覽無余,一射一個準,只要你敢露頭,我敬你是條漢子。
還是那句話,高打低,打傻逼!!
與此同時的江面上,到處都是殘破不堪和正在燃燒的戰船,江面上全是漂浮的尸體和奮力掙扎的落水士兵,還有巨大的白色帆布。
有的是船帆,有的是降落傘,還有的是熱氣球。
唐軍戰船的隊形根本無法保持,因為天上不斷有弓箭和裝了火油的陶罐砸下,還有一種扔下來過了一會突然爆開,鐵釘、鐵片、飛針四濺的詭異圓球。
鄭軍各路將士齊頭并進,分割包抄,水陸空一體化作戰,互相配合,對唐軍進行系統性的降維打擊!人數和戰船本就比鄭軍少的唐軍一開始還能憑借悍勇相持一二,可打的時間越久,劣勢就越明顯,到最后幾乎就是被一邊倒的按著捶!
鄭軍水師接連不斷,一眼望不到頭,就跟水之城的魔翼龍、巨人城的巨型泰坦、地下城的奧茲瑪一樣,半天打不死。
當你費盡心思瘋狂走位,聚精會神的把它那厚的跟條形碼一樣的血條打沒后,發現那只是第一根血條。
令人絕望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它還有幾根血條。
更糟糕的是,遠處的采石磯水寨中濃煙四起,隔著老遠都能看得真真切切,滿天的白色氣球和降落傘在空中飛舞,魔幻的仿佛很不真實一般。
江面水戰一直從中午打到黃昏,最終以唐軍留下三十艘戰船殿后阻攔、其他船只全速撤退結束。
滿江殷紅,盡是英雄血。
鄭軍東南行營各部接二連三的跨過長江,踏上了江南的土地。荊襄兵團的步軍、馬軍也全部登陸,數萬人圍攻采石磯山頭、當涂縣縣城和江州城,五個晝夜后,一舉攻破各處要地,牢牢的扎在了這里。
周沛只帶著一萬出頭的殘兵敗將倉皇向金陵退去。
隆隆的馬蹄聲震碎了江南水鄉的寧靜,塵土飛揚的行軍路上,人喊馬嘶,旌旗獵獵。
王臣鶴、薛定、陳嘯、劉廷讓、鄧鍪親自率領著各路鄭軍,一刻不停歇的朝著金陵涌去。收到命令后,揚州的衛應、臨安的陳瑾、以及漂浮在長江下游的蓬萊水師,全部都揮師拔營,二十萬鄭軍齊齊向著金陵城合圍過來。
建隆六年正月的最后一天,氣勢洶洶的鄭軍出現在了金陵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