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黑煙直沖天際，彎刀帶著破風聲劈開鐵甲的縫隙連接處，鐵槊勾住脖頸如同鐮刀收割麥桿，鮮血順著鎧甲滴落，手中滑不能握，扯來破布纏手，繼續提刀向前，尤自揮砍不絕。
寬廣的草甸草原中，過度放牧導致地皮禿露的沙地上，戰馬的鐵蹄密集的踩踏出滾滾揚塵，放眼望去，數里內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殘破的旌旗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孤獨的豎在風中獵獵作響。
激戰從早上打到下午，比利羅伸出手想撓撓頭，結果碰到自己的纏頭布巾，才猛的反應過來。
露出一絲懊惱的神情后，他有點一籌莫展。
天殺的同羅！他說的竟然是真的！！
鄭軍真有那種把人和馬一起掀飛到天上的玩意兒！從波斯高原調過來的六千精銳騎兵，一個照面就被炸的人仰馬翻……
比利羅原以為扛著那種恐怖的東西、依靠著蠻勇壓過去，跟他們混戰在一起就好了。他們的那種噴火冒白煙的東西再猛，總不能連自己人也一起轟吧？
結果，他絕望的發現，這幫人的正面交戰能力一點也不比哈剌汗國的戰士弱，甚至有些部曲的悍勇還在自家信仰加持的軍隊之上！
奇了怪了！
比利羅并不是完全沒有了解過大鄭，據他所知，大鄭沒有國教啊！什么佛教道教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宗教混雜在一起，連改裝都算不上，純散裝。他們干嘛這么拼命？
說真的，我們跟他們……
也沒這么仇深似海吧？！
想歸想，他還是不停的指揮預備部隊和兩翼騎兵不斷沖擊敵陣，想辦法扭轉局勢。但對方負責兩翼的西州回鶻和同羅王子的部隊死戰不退，跟以往一觸即潰的畏縮表現完全不同，今天眼睛都是紅的。
因為開戰前的動員大會上，李卿明確的告訴他們，雖然我們是盟友、聯軍，好兄弟。但上了戰場之后，一切就都要聽從調度指揮，軍法無情，要是誰敢退縮影響戰局形勢，我的大炮可不認人！
你要么現在就退出，我絕不強人所難。
可一旦到了戰場，就要和我們一樣，一往無前！前面就算是幾萬只老虎，你也必須給我上！哪怕打不過，撐也得把它撐死！
想臨陣脫逃？
可以，你盡管跑。
老子的炮轉個方向，你要是牛逼能跑的掉，我同樣不追究責任。
同羅王子的人沒話說。人家千里迢迢跑來幫你奪位復國，你自己卻跑了。這種行為在任何國家、任何文明、任何勢力中都是令人不齒、惹人鄙夷、能讓人家嘮一輩子的。
這要是傳出去，以后誰他媽還敢幫你？
西州回鶻同樣沒有退縮的托辭和理由，原本他們處在哈剌汗國和高車部中間，好幾次都面臨著滅國的危險，都是鄭軍拿人命幫他們解決了危機。
就連現在的反攻八剌沙袞，也是為他們報仇雪恨和解決后顧之憂，撇下鄭軍自己回家的話……
雖說不至于被鄭軍扭過頭來一頓暴打，可等到下次哈剌汗國或者高車部來了，誰幫他們抵御強敵呢？
不是他們不怕哈剌汗國的蒙面騎兵，走出了過去的心理陰影。實在是李卿那幾十門黑洞洞的大炮不認人啊！這哥們打在河西干知府那會兒就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他真的會毫不猶豫的炸我們！
再說了，天知道他在輪臺城和星星峽還藏著多少門大炮……
退一萬步講，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的戲碼，賣隊友的時候是爽了，惹的大鄭西部行營過來就搞笑了。
不開玩笑了，深度探討一下，李卿手底下的安西軍為什么這么拼命呢？
這就不得不提他們的籍貫了。
這些人大多數來自關中、隴右兩府，曾經是韓玨手底下的關中軍，現在領著西部行營發放的薪水。
三百年前，高仙芝在怛邏斯和大食軍隊交手的那場戰役中，手底下參戰的唐軍將士，大多數都是關隴籍的府兵。
中國人其實是有信仰的，只是有時候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如果外國人跟他們說玉皇大帝是個辣雞，沒有人會因為這個觀點就去跟人家要死要活。
但如果有人說他們的祖宗是辣雞，估計當場就會有人幫忙補眼影，COS福寶或者萌蘭。
皇天后土，列祖列宗。
當聽到黃皮膚黑頭發的東亞面孔說出這八個字的時候，你就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如果對方還是個看起來面相老實、不善言談的i人，emm……
你的神明最好真的存在。
騙你的，就算是上帝親自戴著鋼盔來了，也得挨上兩個大耳瓜子。
三百年前，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甚至可能是同一個村、喝過同一條河里的水的人，在這里被蠻夷打的丟了場子、面上無光。
那會我還沒出生，沒辦法。
但今天我有幸站在了這里，站在了祖宗先輩們被迫止步的地方，遇到了跟他們當初的處境極為相似的情況。
是繼續讓我的后人像我一樣心有不甘、憋著一口悶氣呢？
還是一雪前恥、將先輩們沒有摘得的榮耀和輝煌取回來呢？
鐫刻在血脈里的責任和使命，隱藏在骨子里的驕傲與自豪，一代代口口相傳下來的故事和遺憾，都驅使著我忘記害怕、不再迷茫、無所畏懼。
還是那句話，來都來了……
生存空間的爭奪，從來就沒有誰對誰錯，誰正義誰邪惡。只有勝者為王，敗者退場！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轉世輪回、因果報應，那么阿茲特克帝國的百萬亡靈早就把西班牙變成陽間地獄了！印第安后裔也不會只能吹奏《最后的莫西干人》了！
世界上最可怕的戰斗，就是兩撥為了信仰而戰的軍隊短兵相接，為了家園和子孫后代的繁衍生息揮刀向前。
這種級別的戰斗，通常情況下只有用生死才能分出高下。
哈剌汗國的軍隊占據著主場優勢，西域聯軍擁有劃時代的大殺器，雙方誰也沒想著后退。再說也退無可退，今天只有活著的人才能離開這里，必須要戰斗，不戰斗就無法生存！
這場既殘酷又血腥、還伴隨著暴力與狂野的華麗演出，直到黃昏時分才見分曉，哈剌汗國的士兵沒有敗，敗的是他們的指揮官比利羅。
這名從小就錦衣玉食，到如今位高權重的葛邏祿貴族，明顯沒有李卿身上那種從底層爬上來的狠厲與決絕。當比利羅發現李卿是真的打算把幾萬人的性命都拼在這里后，一股透心的涼意從背后直沖他的天靈蓋。
于是，他果斷下令留下一部分人墊后，其他人全部撤往八剌沙袞。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他都不要命了，你跟他爭個什么？輸贏又有什么意義？
更何況還不一定能贏。
沒必要啊，中亞草原很大，容得下你，也容得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