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令和穿上了衣服，但人已經撞桌而死了。他還挺會挑，挑了個尖銳的桌角，整個太陽穴都陷進去一個大坑，眼珠子突出老大，死相極其恐怖。
更詭異的是，他的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容。
brO以為在獄中自殺就算忠君報國了。
謝榮還想說些什么，凌晨卻匆匆與他告別，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開封府衙，直奔皇宮。
嘰里咕嚕、嗚哩哇啦的在文訓面前一通陳情后，原本臉色陰郁的文訓，也不禁露出一絲恍惚的表情來。
時間真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
當年他率領江淮軍為先周朝廷作戰時，周元昭還是他的上級呢，那會兒的徐州知府周進跟文訓的關系還很融洽，是一起從年輕時就并肩作戰的老兄弟。
后來一切都變了。
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周進不接受招降，時間緊急，沒空跟他磨豆腐的文訓無奈只能攻打徐州城，周進也是個死心眼，寧可自殺也不合力創業，這件事情一直是文訓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遺憾。
這相當于凌晨因為理念不同，被逼無奈對韓登或者王臣鶴動手，逼死了對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和重視的人，個中內情不足為外人道也，因為沒有人能夠共情。
周元昭雖然比不得周進關系親密，但也是一起在營帳中共事過的，當初文訓還派文若和韓登到臨穎縣，請凌晨出山去安慶府把他撈回來呢~
曾經并肩作戰的同袍，如今勢不兩立的死敵。
不用去分什么誰對誰錯了，從他們自身的立場出發，雙方都沒有任何問題。
周元昭想奪回祖宗的江山社稷，文訓想讓百姓們安寧的生活，誰都勸服不了對方，這是根本性矛盾，沒有和解的可能。
如果周元昭真的看清了時勢，明白了神器更易的道理，能夠順應民心，就不會暗中布置這么多年，準備干票大的了。
更不會對曾經的救命恩人凌晨，毫不留情的痛下殺手！
“找到他，讓他體面的離開吧。”
文訓只說了這么一句話，然后就沉默了下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年紀越大，能聊到一塊去的人就越少，往日種種歷歷在目，誰不想跟曾經一起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人坐在一起暢聊過去、懷念往昔、吹一吹當年一起干過的牛逼事跡、一起經歷過的天下大事呢？
沒有人喜歡孤獨，但有些路，注定是孤獨的。
開封府告：
昔年幾多離亂，烽火不熄。亂賊圍城欲焚白墻，蠻夷縱兇馬踏麥場；官府衙門毀塌敗倒，百姓籬笆燒作燼灰。
今雖世道清平，倉稟足實，秩序井然，各居其所，然長者未雨綢繆，智者居安思危。實應憶苦思甜，謹記來時之路；未旱蓄水，以備不時之需。
故，開封府衙奉中書門下之命，組織官民士紳進行為期半月的緊急演練，演練科目分為以下四項：
其一：模擬亂兵圍城，京城內部斷水斷糧。鍛煉坊正組織協作能力，府衙維持穩定能力，官兵防御城池能力，官民統籌戰時秩序，防止趁亂作奸犯科。
其二：模擬賊人探子細作入城，潛伏于城中百姓家中、無人居住舊所、內應包庇保藏。鍛煉府衙尋跡糾察能力、反細作偵查、內部奸細排查清除能力及熟悉官民合作配合。
其三：模擬城中賊人叛亂，滋擾城內百姓生活、阻塞坊市互通及主要、重要街道通行。鍛煉禁軍平叛處置能力、百姓臨危不懼、聽從調遣、結勇自保能力。
其四：模擬亂兵入城，四門破一、四門破三、四門皆破，坊市陷落，巷戰阻敵、拖延時間等待勤王之師趕來退敵。鍛煉官民應對心理準備、保持信心毅力、組織防御及開啟巷戰能力。
汴京城里的百姓哪里見過這種演習？可以名正言順的不做工、不出門，官府還發銀子補助，躺在家里就有銅錢拿，還能出門跟平日里壓根碰不到面的鄰居們互相認識一下，一起跟著坊正配合官兵進行小時候過家家一般的假裝搏斗、逃跑和躲藏，真有意思~~
城區內上演著許多有趣的場景，很多演練的百姓們井然有序的跟著坊正、衙役和官差們活動，對路上的其他隊伍十分好奇。
“哎你們快看，那十幾個人是扮演細作和探子的嗎？”
“應該是吧，還用麻繩捆綁著雙手呢。真敬業啊！”
“哎你們大家看他們臉上的傷，好逼真啊，衣服上那是真血嗎？還是雞血？”
“你看你這話說的，那肯定是雞血啊，難道還能是真血呀！”
他們討論著討論著，離那些隊伍近了，有些開朗熱情的百姓還興奮的揮著手朝別人打著招呼——
“哎~你們是哪個坊的？怎么分到細作跟探子這種角色的？有沒有見過叛賊？我想演叛賊啊~~”
對面隊伍的人大都低著頭默不作聲，神情沮喪、垂頭喪氣，有些還努力抬起頭看一眼這些傻缺百姓。
尼瑪……
你什么眼神？老子這腫成豬頭的臉，像是演的嗎？你給我演一個看看！
后面那哥們背上被刀砍的衣服破裂、肉都往外翻了，是哪個活爹夸他演的好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在這場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大演習中，殿前司和開封府衙在明、皇城司在暗，對汴京城中的遺老遺少……當然也可以稱作是前朝余孽，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和抓捕。
這玩意就像蟑螂，當你看到一個時，就說明在看不見的地方，它們已經成群結隊了。
十四天的時間里，凌晨和謝榮順藤摸瓜，總共抓捕了將近兩千多名有嫌疑的罪犯和不法分子，還有一千多人因為武力拒捕或者奪路而逃而被當場格殺，尸體直挺挺的躺在街面上，引起了一些小規模的恐慌。
張承貼出告示，告訴大家這是在大演習中意外查出的私鹽販子，因為販鹽的重量已經達到了問斬標準，所以他們才鋌而走險作困獸之斗，不過我們英勇的官兵已經將他們全部拿下了，安啦~~
有些聰明人看到這個告示后，心里直犯嘀咕，什么樣的私鹽販子敢跟官兵當街對砍？再說了，什么樣的販鹽團伙有上千人？！開什么玩笑！
而真正的聰明人，也發現了這種不合理的情況。
不過他們選擇了默不作聲，既不跟旁人討論這事、發表自己的意見來向別人展示自己見解獨到，或者獲得夸贊吹捧。也不過好奇心爆表或者閑得蛋疼、想方設法去了解內幕、探查真相。
有些事情，差不多就行了，知道的太多，未必見的是好事。
而朝堂之上、各個衙門官署，也揪出來了一幫老少爺們，最大的是戶部員外郎，正四品；最小的是兵部下屬一個分司的門房，沒品級。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心念前朝的富商、大儒和有名望的士紳們。
這幫老小子，國破家亡時不知道人在哪里、異族侵略時像冬天的蟲子一樣銷聲匿跡，周哀帝被孫芝圈養在晉陽當寵物時也沒有見他們誰去救援過。
這會子倒是突然就懷念起大周的美好、同情起周室的悲慘、想要努力為已經亡了的大周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真是搞笑！
小人畏威而不懷德，文訓說到底還是太仁義了，對許多人持寬容態度、疑罪從無。他其實還是想將心比心、用真心換取真心，跟這幫狼崽子們一起攜手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要凌晨說，你跟他廢什么話？鮮血順著屠刀滴落，固執的人自然會變得圓滑；腦袋和身體異地分居，昏頭的人自然會腦子清醒。
要么跟著文訓的步伐走，要么就下去追隨周哀帝，搞那么復雜干什么？
禁軍破門而入，院子中雞飛狗跳、房間里哭爹喊娘。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們被蠻橫粗魯的推搡、毆打，像趕牲口一樣往外趕。下人丫鬟們更是被當成雞鴨一樣綁在一起拉到市集售賣，成箱成車的金銀珠寶、字畫古玩、瓷器巧物被貼上封條，押往戶部。
戶部一把手張之善這段時間開心的嘴就沒合上過，總是雙手交叉垂在身前，兩個眼睛快要瞇起來了，不住的點著頭，看著一車接一車的贓物存進戶部衙門里的庫房。
這位比韓登還要一毛不拔的老鐵公雞，破天荒的將一尊一尺多高的玉座金佛抽了出來，沒有登記在冊，而是混在一車白菜里，派人到了臨穎郡公府上。
聽說郡公前幾天被火給燒了，哎呦……那一定要補補身子才行！快，多吃點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