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人們都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鬧劇。
直到在周元昭之亂中立了功勞、剛剛被升官的侯明因為王易的事情被下獄收監后,大伙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不得不說,他們挑人挺準的,侯明平日里犯下的小毛病和小錯誤確實不少,加上他名聲本就不怎么好,很多事就可大可小了。
在他們的宣傳推動下,侯明被塑造成了一個素餐尸位、欺壓良善、濫用私刑、收受賄賂的惡官酷吏,百姓們群情激奮,紛紛嚷嚷著要官府給他們一個交代,嚴懲侯明,還汴京一片朗朗乾坤。
最終經過刑部的審判,侯明被削官戴枷,發配到黃河邊上修河堤去了。
很多中原籍貫的軍中將領,想要來見凌晨,讓凌晨向陛下求情申冤,為大家做主。侯明固然有毛病,但不管怎么說,這些年他對大鄭是有功的。就這么一擼到底,讓他去干苦力,這也太過分了!
結果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凌晨一概不見,將他們直接攔在門外,推說自己病了,不見客,秋冬流感高發,怕傳染給大家。
這幫家伙見凌晨不肯出手,心中大為失望,覺得他可能是怕了李開云,紛紛懷著怒氣和怨氣離開了。
要是魏王還在的話,豈容這些宵小之徒肆意欺負我們?白天擼了侯明,當晚李開云的親戚學生就得同樣被下獄收監!慣的毛病!這里是汴京,我們的家鄉!就是鬧他個天翻地覆又如何?
不過既然凌晨不肯領頭出手,那他們也拿李開云沒辦法。但那個該死的王易居然被放出來了,跟沒事人一樣招搖過市,還宿醉青樓。許多將領都想偷偷把他給黑做了,或者最次也把腿打斷,包括第三條腿,以震懾對手,告訴他們我們不是那么好惹的!
多虧馮俊及時派人暗中警告這幫大老粗乖乖在家待著,除了上班之外少出門,少惹事,靜靜的等待。不然如果再被李開云抓住把柄的話,誰都救不了他們。
你們又怎么知道,陛下不是放任李開云打壓我們,從而在他有生之年里,測試中原士族的服從性呢?
迄今為止,陛下都沒有出手干預,這已經是很明確的信號了。
如果你跟別人吵架,而你的朋友沒有幫你說話,這也就意味著,他并沒有跟你站在一起,至少他的觀點肯定是跟你不一樣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連陛下起家的江淮嫡系將領都不能避免被針對和攻訐,我們中原士族又特殊在哪里?如果陛下還在的時候就敢居功自傲,不能接受半點委屈,那如果陛下不在了呢?
更何況這次的事件在明面上來說,確實是侯明的問題。真要深入追究,連凌晨都能被拉下水,畢竟是他給侯明出的主意。
侯明和劉青山這是被人家下了套、請君入甕了。這甕還沒結束呢,就等著你們跟凌晨繼續往里面鉆呢~
最好讓凌晨出事,再把太子也牽扯進來。
汴京城中最近越來越不太平了,搶劫、強奸、持械傷人的事件激增,就連命案也比平常多了很多。
張承作為京兆尹,面臨的政治壓力很大。
文訓終究沒有同意朝臣們要求治大舅哥和薛定的罪,只是任由他們彈劾上壓力,因為軍中不能亂。
凌晨坐在自家正堂之中,輕輕撫摸著布魯斯的狗頭,望著屋子外面連綿不絕的秋雨,目光停留在地面上的雨泡中,銳利如刀。
這些年我什么風浪沒見過?只不過以往的斗爭是地區性的利益黨派之爭,還有馮延頂在前頭。而現在是對皇權的借用代表之爭,需要我來親自上陣了。
我可沒有心情見招拆招,跟你們費腦筋打太極。最忌諱的就是你來我往,陷入纏斗,在沒有傷及根本性利益的時候,我先防守一波。
只要我不出手,誰也不知道我藏著什么招數。
要么就不出手,出手就一擊必殺!
在大鄭立國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張承,最終還是沒有被這幫人擠下來,因為他足夠聽話,即使被揍的鼻青臉腫也沒有任何怨言,每天依舊堅持打卡上班,兢兢業業。
他都聽話跟孫子一樣了,你還要欺負,誰過分,誰無辜,一目了然。
如果凌晨年輕氣盛,直接帶著人大鬧朝堂或者京城,處處展開反擊的話,文若的這些叔叔們可能還會輕松一點,因為那意味著他會被個人情緒和局勢洪流裹挾著走。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很好拿捏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但他偏偏沒有。
這意味著,他是一個沉得住氣,冷靜縝密,看透本質,完全不弱于馮延,真正能夠跟他們一較高下的政治對手。
而這個對手是如此的年輕,在民間和軍中素有威望。最可怕的是,能夠引導輿論導向的《汴京時報》,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動作。
不怕對手張牙舞爪,就怕對手一言不發。
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凌晨可不是什么喜歡吃虧的老實人。
他在隱忍給陛下看,他在告訴陛下,他能夠為了大局而忍受委屈和排擠,不會輕易卷入斗爭之中,讓大鄭出亂子。
這下輪到對方難受了。
只擼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侯明有什么用?我們要利用侯明,把京兆尹張承、上護軍邵之祁,望云軍都指揮使劉廷讓,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統統扯進來,讓他們兔死狐悲,被迫結黨反抗,引起陛下的反感、警惕和猜忌。
最好讓凌晨當出頭鳥、領頭羊。
可現在他不咬鉤、不上套,無招勝有招,不變應萬變,這就難搞了。
拿不到京畿地區的軍隊指揮權,一切就都不好說啊……
于是,他們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位足以同時影響文若和凌晨的人物——
韓登。
先是洛陽府尹賈建被彈劾到上書請罪,府尹之位換了人。如此一來,韓登和關中的聯系都要經過洛陽,他們可以隨意扣留信使盤問。
必要的時候,把虎牢關城門一閉,關隴貴族們就跟他們的老大失去聯系了。就算不能徹底隔斷,讓他在關鍵團戰中460一下,直接走到地圖外面,也足以影響成敗。
另外,對于紅塵客棧腐蝕當朝官員、企業形象有傷風化、公司賬目偷稅漏稅等問題,要查,要嚴查!
韓登沒有凌晨那么穩如老狗,一看這幫老家伙敢欺負到自己頭上,還打算騎在他的脖子上拉屎后,當場就不干了!直接夜闖宮門,抱著老爹韓玨的靈牌跪求文訓削了自己的秦王之位,讓自己回渭南老家種林檎去。
自己對皇伯伯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想當年關中易幟時,天下人誰不蛐蛐我是軟蛋敗家子?受了多少奚落嘲笑和不理解?
我在乎過?抱怨過一句?
如今卻受到如此無端的打壓和欺負,我一個年輕人不要面子的嗎?又不是誰都像凌晨那樣不怕人背后議論!
我現在只想帶著您侄媳婦回家老老實實修剪果樹,給您種些又紅又大的林檎送來,每天一個林檎,疾病遠離伯伯,這總行了吧?
emm……
誰敢讓心懷委屈的韓登回到關中?你這不是開玩笑嘛!
他如果借著文若的名義振臂一呼,西部行營和西南行營、外加西域都護府,二三十萬虎狼之師親自來送蘋果,這誰遭得住?!
哦不對,恐怕還得算上雁門關外的五萬云中軍。
文訓深夜親自出宮相迎,披著衣服把跪在雨中渾身濕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韓登牽著手拉進宮去,賜他姜湯暖身子,留他住了一晚上,還叫來隔壁東宮的韓意安慰一下弟弟受傷的心靈。
第二天,紅塵客棧正常開業,韓登專門拉了個搖椅坐在門口,翹著二郎腿喝著小酒,要多囂張有多囂張。
看啥?不爽啊?
不爽憋著!
文訓的老兄弟們胡子都要被氣的翹起來了,卻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啊~
一個隱忍不發,一個以退為進,比他們年輕時強太多了。
文訓也很無奈,這幫人都是自己的老兄弟,在沒有直接對文若發起沖擊之前,他還真不好勸阻,誰的心都不能傷著,都是麻煩!再說……
偶爾敲打一下中原士族和關隴貴族,也未必就見的是一件壞事。只有他們互相爭斗,文家的皇位才能坐的穩當。如果他們關系融洽,和和睦睦,就該輪到自己睡不著了。
最關鍵的是,他不想出亂子,只要事態還在可控的范圍之內,就不必過多的干預。老兄弟們跟自己關系匪淺,對退休后的生活有一些擔憂和顧慮,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總要允許他們搞點小動作,做一些布置,以安其心。
韓登和凌晨是跟兒子的,自己在有生之年里,還有時間慢慢讓他們過渡,這也是一種鍛煉嘛~
讓年輕人在自己的庇佑和掌控下和老兄弟們互相慪慪氣,吵一吵、爭一爭,學習成長起來。這樣大鄭的未來,才會走的更穩,更讓人放心。
至少就目前的表現來看,韓登跟凌晨這倆俱樂部新人,完全具備與李開云這種老牌職業選手較量的對線意識和操作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