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唐宗,前明而后庸,上亦未免俗。”——《鄭太祖實錄》
史官罵人還是很臟的,他們敏銳的察覺到大鄭王朝內部出現了問題,并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原因歸結到文訓身上,認為是他晚年精力疲乏、對朝臣內斗無力制止導致的。
但實際上,皇帝陛下只是在養蠱,把天下人、包括他的繼承人文若,全都當成玻璃罩子里的爬行動物在整。
我活著,就可以看著你跟他們對壘,鍛煉你的能力。如果你能解決他們,壓制他們,威服他們,那我就能放心的離開了。
如果不能,我走的時候,會帶上他們。
但文訓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他的老伙計們只是服他、怕他,并非沒有跟他掀桌子的能力。
單獨一個或許不夠看,可如果是一群,那就不一定了。
皇帝,并不是神。
韓登的以退為進很有意思,相比起凌晨的忍耐,他處理的更體面點。
你不能因為韓登在周末鄭初的亂世中選擇了攜資入股而沒有梭哈一把,軍事能力并不算出彩只能勉強湊合,就覺得他弱。
他是韓玨的兒子,底子本就不弱。又在先周朝堂混跡多年,夾縫中求生,萬一學會了察言觀色和見風使舵。還在底層待過不少時間,對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人性善惡、求生手段了如指掌。
他跟文訓、孫芝、應開疆不是一代人,卻能以強橫的實力和明智的選擇躋身金字塔最頂端的位置處,沒有像孟玄、李嘉那樣身死國滅,群雄皆寂,唯我長青。
現在的關隴集團,比韓玨在世的時候更加強大雄厚、盤根錯節和根深蒂固。
如果非要找個相似的人物來形容韓登的話,那應該是孫權。
他能跟曹操、劉備三分天下,其實已經相當厲害了。江東少年,弱冠掌權,赤壁夷陵,坐鎮東南。
人們受先入為主的思維影響,會習慣性的忽略、或者說忘記一件事情:孫權跟曹操、劉備根本就不是一代人。
曹操和劉備,跟他的父親孫堅才是同代人,無論是年齡、官職還是名望。
孫權跟劉禪、曹丕才是同輩人。要比,也應該跟他們比才是。
曹操口中的“生子當如孫仲謀”、蘇軾筆下的“親射虎、看孫郎”、辛棄疾羨慕和追求的“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其實早就從側面印證了他的含金量。
不要被網絡上的“江東鼠輩”帶著走,受從眾心理影響隨大流,好像大家都在這樣說,我有不同的見解就顯得我很另類一樣。
誠然,合肥之戰確實是一次失敗的軍事行動,成就了晉陽侯張遼的赫赫威名。但勝敗乃兵家常事,誰又敢說自己長勝無敵呢?
如果真的這樣算,曹操赤壁八十萬大軍沒打過周瑜,劉備夷陵七十萬大軍沒打過陸遜,又該如何看待呢?
青史一頁會記得,他們都是強者。
在孫權手中,長江以南地區第一次可以和統一的北方中原地區正面較量而不落下風,六朝煙雨,自孫吳始。
紫金山上的孫權墓,靜靜的望著長江水滔滔而過,又何懼后人潑墨妄言?
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
同樣的,韓登跟孫芝的兒子孫煦(那個在鄴城月下追趕馮延、凌晨和韓登,被張承等人埋伏,抓到汴京巡回展覽的哥們)、孟玄、李嘉才是同輩人。
他們如今又在哪里呢?
早就退圈了好吧!
李開云老先生微急,因為他拿縮成穿山甲的凌晨毫無辦法,又對平頭哥韓登投鼠忌器,局面一下子陷入了尷尬的處境。
京城禁軍攥不到手里,地方兵將又無法隔絕,不能去其羽翼的話,總不能直接對文若出手吧?
那也太嘚了……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出現了一件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該事件直接讓事態嚴重升級。
八月十五的前一天,青檸和青櫻帶著腰果前往相國寺禮佛,順帶逛廟會。
女人家就愛逛街湊熱鬧,再加上這里是大鄭王朝的帝都汴京,上一次有危險還是鬼方部來襲的那次,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結果在她們回家的路上,就在下馬莊坊外的金明池畔,一輛馬匹受驚的馬車,在街道上橫沖直撞,不偏不倚的剛好撞上她們乘坐的郡公府馬車!
直接把一側的車輪撞散架,差點將整個馬車都撞進金明池里,還好路邊有棵行道樹,剛巧擋住了側翻的馬車。
萬幸的是,跟隨保護她們的護衛們很給力,當機立斷直接將瘋馬斬殺,把對方車上驚慌失措的車夫扯下來捉住,這才把局面控制住。
盡管如此,車內的三名女眷還是受了傷,青檸的額角被撞破了皮,肩膀脫臼了;青櫻的后背和膝蓋都有淤青,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腰果還好,被母親和小姨護著沒有受什么皮外傷,但卻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小臉煞白,一直哭個不停。
等回到府里后,凌晨一言不發的察看了她們身上的傷勢,請了郎中為她們上藥,又抱著腰果哄了半天,直到她沉沉睡去后,這才出了廂院,來到了正堂之中。
解二正在正堂里對那名車夫拳打腳踢,門外站著一圈望云護莊隊的漢子,神色凝重。
“說!誰指使你的?!說!!”
一腳踹在那車夫的臉上后,解二一臉怒容的單手插腰,另一只手伸向一旁,立刻就有下人給他遞上一根齊眉棍。
拿在手里后,解二雙手握著棍子高高舉起,就要朝著車夫的腦袋揮下,鼻青臉腫,滿口血污的車夫哭喊著求饒道:
“官人!小人真不知道啊!那馬一向溫順,今日不知怎的就發了瘋,小人使出全身力氣拽扯都勒不住!真不是存心沖撞貴人車駕,饒命!饒命啊!”
“哎——”
凌晨背起手走進正堂后,出聲制止了解二即將揮下的棒子,漫步到趴在地上的車夫面前,蹲了下來。
這車夫早已被打的氣喘吁吁、兩個鼻孔下面都是血跡,嘴唇和下巴也都是;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一只眼睛還瞇著睜不開,滿臉的老實和畏懼之色,整個人身子都在害怕的發抖。
凌晨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后,神色平靜的問道:“你是哪里人?今天又緣何駕車去出事的那里?去做什么?”
車夫哭著抬起頭看了一眼凌晨,又看向一旁隨時虎視眈眈的解二,才猶豫了一兩秒,解二一棍子就掃在了他的腿上——
“說——啊——”
“啊……我說!我說!小人是康寧坊的,今天駕車是去正侍大夫府送肉菜,送完之后本想按往常的路返回,奈何那邊剛好有貴人在迎客,不許閑雜人等通行,故而…!故而就轉了路程,誰知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小人真不是有意的,官人饒命,饒命啊!”
凌晨的眉頭皺了起來,這車夫口中的正侍大夫他知道,不過那人是河北籍的官員,跟幽州呂家還有點淵源。自己跟河北勢力在幽州保衛戰之后關系變的友好,冰釋前嫌,他們沒有道理對自己家人動手。
就算恨,那也該恨李繼賢才對。
再說了,哪有人搞事情這么明目張膽的把自己牽扯進來的?
還是沖撞鎮國夫人的車駕。
那就只有那家剛好迎接客人、改變了車夫日常行程的人家了。
中衛大夫——易延魯。
第二天,下馬莊這個權貴聚居區就發生了駭人聽聞的滅門慘案!朝廷從五品官員、中衛大夫、刑部尚書李開云的門生——易延魯易大人,全家老小在夜晚被歹人血洗,屠戮殆盡!
連下人和家畜都沒有幸免,府中財物分毫未動,很明顯是仇殺。
事發之后,官府立刻封鎖消息,大理寺聯合刑部、開封府衙成立專門調查此案的部門,秘密追查,誓要將這等強人查出來緝拿歸案,以安人心。
更糟糕的是,刑部尚書李大人家也遭了殃。
李大人的長孫一覺睡醒后,發現自己被人吊在房梁上,手腳都被捆綁著旋轉個不停,已經僵硬發麻;李大人本人也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人莫名其妙剃光了胡子,額頭上還用毛筆寫了一個大大的“死”字!!
不知情的官員們議論紛紛,這李大人最近跟凌郡公不對付,卻雙雙遭遇危險和威脅,真是令人唏噓。
而洞悉事情來龍去脈的大佬們,紛紛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委婉的提醒李開云,別做的太出格了。
禍不及家人,歸隱后不究。這是官場上不成文的規矩,所有人都在默契的遵守這一俗稱的約定。因為大家都有家人,也都有離開權力中心的那一天。
但現在,這個規矩被打破了。
被提醒和警告的李開云整個人都是懵的,因為這事兒他也不知情啊!
再說了,這事他也不能干啊!他要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閑著沒事去撞凌晨的娘子干什么?除了讓他開狂暴之外,能落著什么?完全吃力不討好呀!
要撞也是撞凌晨啊!
而且這事一出,自己就是官場公敵了!以他的段位,怎么會干這種蠢事呢?這明顯是有人想讓自己跟凌晨不死不休,好坐收漁翁之利啊!
局勢一變再變,真相難覓其蹤,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文訓緊急召凌晨進宮,將青檸遭遇的危險認定為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為了安慰凌晨受驚的心靈,還讓他攜皇帝令牌調遣京中官兵和衙役維護治安,避免再出現這樣的惡性案件。
做完這些后,他又罷免了李開云手下的幾個門生和盟友。
這一通操作明顯是想降溫冷處理,讓局勢回到可控的范圍之內。
究竟是誰派人撞了青檸的車駕,已經無從知曉。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老家伙們的攻勢被遏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