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夜的地動山搖,緩解了恐懼和后怕,釋放了壓力和悔恨,調(diào)整了心態(tài)和立場后,梁寶回到了烏古的大帳里,恭敬的用右手放在胸前,以草原之禮拜見——
“大汗,小人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了,這就動身前往代郡,賺那吳尚出城。”
烏古笑著上前,十分滿意的拍著梁寶的肩膀說道:“好~”
可是,接下來他又話鋒一轉(zhuǎn),目光中帶著惋惜和心疼之意,對著一臉懵逼的梁寶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冰冷刺骨的話:
“不過……那吳老令公坐鎮(zhèn)邊關(guān)多年,什么計謀沒見識過?想要叫他信任,恐怕得委屈你吃些苦頭呀~”
梁寶小心翼翼的問道:“小人愚鈍……還請大汗示下。”
“一會兒你出了大營,就拼命的跑吧!我也會叫人派出手下的散騎追趕,對他們說走了俘虜。他們可不知道你我之間的約定,定會全力追殺,你可要跑快點呀~”
梁寶一聽這話瞬間就急了,你這不是開玩笑嗎?咱們不是已經(jīng)成自己人了?不告訴追兵實情,那些草原弓騎不得真把自己當(dāng)兔子射啊!!
“大汗,這……做做樣子就行了,若是小人真被您的人射死了,還如何傳話啊?!”
烏古搖著頭說道:“雖然我們都知道是計策,但演的怎么能跟真的比呢?你放心,只要你爭出命去,做成這事兒,千戶長的位置跑不了!這可是相當(dāng)于鄭國的侯爵!”
梁寶充耳不聞的繼續(xù)盯著烏古,意思很明顯,那要是沒跑過呢?
烏古轉(zhuǎn)過身去,不再跟梁寶說話。
意思也很明顯,要是沒跑脫,那你就被射成刺猬吧~
本汗玩的就是真實!
出了大帳,跨上戰(zhàn)馬后,梁寶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和棉衣,露出一副十分難看的苦笑。
下一刻,他就揮舞馬鞭沿著中軍寬道沖了出去,不多時,營盤里人喊馬嘶,數(shù)十名草原弓騎蜂擁而出,順著馬蹄印疾馳而去!!
名為阻卜版《神廟逃亡》的游戲開始了,由虛幻引擎8提供算法支持,還有大雪紛飛的真實天氣系統(tǒng),讓梁寶身臨其境,享受到絕佳的游玩體驗。
胡馬穿風(fēng)雪,冷箭透寒霜!
當(dāng)鄭軍邊關(guān)巡邏的散騎截住草原弓騎追兵、把凍到鼻涕都結(jié)成冰塊的梁寶救下時,他的大腿和肩膀上還插著兩根箭,生命氣息微弱,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整個人看起來都慘不忍睹。
見到吳尚的時候,梁寶哭了,這是真哭!心酸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淚。
但該賣還得賣,他現(xiàn)在只能按照原定的計策把吳尚給騙出去,再想辦法逼降他,跟著烏古一條道走到黑。
如果這個時候跳反,烏古只需要把其他幾名同袍的死因公布出來,梁寶就會變成風(fēng)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了,里外都不是人。
就像被人花大價錢培養(yǎng)扶持出來的青春版秦檜。
“太守!整個云中府被阻卜部圍得水泄不通,小人與幾位袍澤誤闖到圈邊便被發(fā)現(xiàn),根本進不去,只得拼命逃回來報信!夷賊窮追不舍,諸位同袍皆因阻敵而死,獨我逃出生天,歸來報信……嗚嗚嗚……”
梁寶跪在太守府的正堂內(nèi),哭的聲淚俱下、涕泗橫流。
坐在上首的吳尚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長髯白須,聽著梁寶說完以后,又看向一旁的大兒子吳昭,吳昭對著父親點了點頭。
他已經(jīng)檢查過梁寶身上的傷,確認(rèn)過他當(dāng)時追兵追殺的事實,基本可以斷定他是千辛萬苦才逃回來的。
讓梁寶退下去休息后,吳尚思考良久,起身轉(zhuǎn)向身后,單手從墻上取下了自己的長柄寶刀。
“昭兒,你代為父統(tǒng)領(lǐng)軍民百姓戍守代郡。切記!無論發(fā)生何事,都不要出城接戰(zhàn),等候北方行營和晉陽府的支援。”
吳昭握著劍柄走上前,目光擔(dān)憂的望著年過半百的父親,疑惑的問道:“父親,那你……”
吳尚將刀捉至刀頭,伸出另一只手用大拇指刮著鋒利的刀刃沙沙作響,刀光幽寒。
“為父要親自帶著人去看看,如果軍情屬實,一來也證實我們先前沒有給朝廷上錯塘報,二來也可馳援奔救云中、九原。若是軍情有誤……”
說到這里,吳尚頓住了。
阻卜的游散弓騎襲擊大鄭的探馬信使,這已經(jīng)是十分嚴(yán)重的邊境摩擦了,更何況云中府至今杳無音訊,再加上近來的時局形勢,軍情有誤或者不實的概率……
微乎其微。
其實吳尚倒是挺希望軍情有誤的,那樣的話自己頂多被罵一頓,因為謊報軍情和擅調(diào)軍隊被朝廷罰點績效工資什么的。
而不是狼煙四起、血染邊疆。
吳昭皺著眉頭勸說道:“父親,不如就由孩兒帶兵前去一探虛實,您留守在代郡。您年紀(jì)大了,天寒地凍、行軍辛苦,如何能受得了?再說代郡也離不開您啊!”
吳尚看著大兒子,滿眼都是慈愛之色。
自從他會走路后,自己就沒有再對他表示過親近了,而是一直以嚴(yán)厲的態(tài)度督促和監(jiān)督著兒子,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了……
一念及此,他將手中的長刀放下,起身來到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兒子面前,難得露出一副欣慰笑容,伸出手替他整理好脖子里鎧甲內(nèi)襯的褶皺。
這一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已過不惑之年的吳昭頓時有些不適應(yīng),有些不自在的說道:“父……父親……”
“代郡和吳家,遲早要由你來經(jīng)略,你已經(jīng)可以了,放手去做就是。為父精通兵法,一輩子都在戰(zhàn)陣之中冒著弓矢箭雨,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可是父親……”
“為父心意已決,不必再多說了。”
吳昭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將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里,父親向來強勢,說一不二,做兒子的不要忤逆他的決定,才是最基本的孝順。
只是此去必然兇險,父親雖然神勇,可終究上了年紀(jì)……
罷,罷,罷……
建隆八年二月十二,代郡太守吳尚率領(lǐng)五千代郡騎兵出了雁門關(guān),隱入茫茫大雪之中,直奔云中府而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晉陽知府柳耒、朔方知府李遺景、北方行營都部署許諒也在調(diào)兵遣將,名為常規(guī)調(diào)動換防,實際上是為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戰(zhàn)爭做準(zhǔn)備。
吳尚讓梁寶領(lǐng)路,帶著五千騎兵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奔馳后,來到了一處位于曠野與山脈交接處的山腳下,進入了一座荒村野丘之中。
凌晨時分,風(fēng)雪交加,天氣更加灰暗陰沉了,能見度不足五十米。
“此處是何地名?”
手下軍士搜集來木頭,堆在一起生了火,吳尚下令全軍暫時停下歇息,放出去探馬斥候,然后一邊烤火一邊向梁寶問道。
梁寶有些心虛,不過還是強裝鎮(zhèn)定,面色如常的回答道:“回太守大人,此處名為陳家谷。翻過山去,向西北再行幾十里,應(yīng)當(dāng)就能碰到阻卜外圍主力了。”
吳尚口中哈著白氣,望著屋外寒風(fēng)猛烈呼嘯、雪花肆意紛飛的景象,冷笑一聲問道:“那烏古現(xiàn)在何處?打算何時來會老夫?”
“大汗……啊?!!!”
梁寶正低著頭心不在焉的想著怎么按照烏古的意思把吳尚逼入絕地,最后再用什么話語勸降他,所以冷不丁的就脫口而出了,可是剛說漏嘴后,他就驚出一身冷汗來!
太守是怎么……
吳尚似笑非笑的看著梁寶,周圍的戰(zhàn)將士兵們也紛紛抽出刀來目光灼灼的盯著梁寶,梁寶心中絕望至極,同時又悲憤不已!
為什么不管到了哪里,自己面對的都是這樣一副一個小女人被一群黑人大漢圍著看的場景啊!
“太守大人,您……您說什么?”
吳尚見他還不老實交代,便毫不在意的分析著拆了起來:
“云中府有五萬鐵騎,更有無數(shù)百姓官吏,烏古想吞并云中,哪里有那么容易?沒有數(shù)月乃至半年時間,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老夫若是他,必定會先派兵截住朔方、代郡、真定和幽州方向的援兵,讓云中和九原孤立無援,再徐徐圖之。
他知道老夫鎮(zhèn)守代郡,卻并不派兵來阻,而是遣你來行苦肉計騙我出城。想來是忌憚老夫名聲,知我不好相與,想要用計賺殺老夫,再攻下雁門關(guān),好阻攔我大鄭兵馬北上救援云中。”
梁寶連忙跪下來大聲喊冤:“冤枉啊大人!小人真是舍了命去才死里逃生趕回來報信的!絕無一句虛假!”
吳尚大馬金刀的坐在手下搬來的凳子上,冷笑著看向跪地求饒的梁寶:“烏古若要兵圍云中,必定計劃周密,絕不會叫一人走脫。散出去的信使、斥候、探馬皆是有去無回,為何獨獨就回來了你一人?
再者,你言語之間漏洞百出,只說到了外圍便被追殺,如何知曉云中府被圍的水泄不通?況且眼神飄忽閃爍,只是急著叫老夫去馳援云中,量你一介小卒,如何敢建言老夫軍機行伍大事?必是有人背后唆使言說!”
啊這……
梁寶被懟的啞口無言,心里又急又慌,憋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怎么狡辯,最后只能絕望的問道:“既……既然大人已經(jīng)看穿了,又為何還……”
吳尚瞇起眼睛,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頗有一副廉頗未老、尚能一戰(zhàn)的霸氣姿態(tài)——
“烏古想安心攻打云中府,必然要先剪除老夫,否則便會束手束腳,左右難顧。可老夫又何嘗不想以身作餌,拖延夷賊心力,好為朝廷大軍爭取時間?
況且,老夫和手底下的這些部曲可不是什么任他拿捏的泥人,他以為他吞并了那些勢微力衰的部落,就能輕松擊敗老夫了嗎?哼哼~~”
梁寶心如死灰的癱坐在地上,既絕望又無語。
不是,你們倆神仙都明著牌打了,那還把我這小鬼夾在中間干嘛?
合著我就非得死唄?
吳尚部休整到天亮?xí)r分,外出的斥候回來了,報告說陳家谷東北方向出現(xiàn)了大量阻卜騎兵,規(guī)模不下三萬,具體人數(shù)正在核查。
眼見梁寶已經(jīng)沒有作用了,吳尚大手一揮,就讓手下將士送他去見了太奶,然后立刻組織兵馬準(zhǔn)備迎戰(zhàn)。
他先是叫三千騎兵藏進陳家谷的山谷之中,躲在山凹凹里埋伏下來,人伏馬跪,銜枚套籠,靜靜的在大雪之中等待。
做完了這一切后,他親自率領(lǐng)剩下的兩千人馬正面迎著阻卜騎兵而去,雙方在陳家谷村外的平原上短兵相接。
這次帶隊的,是烏古本古。
黑色狼旗在皚皚白雪中十分醒目,牛頭骨的裝飾更是平添幾分神秘和冷酷之意,褐、灰、白、紅、棕、黑等各色馬匹背上,是成排的草原騎兵,他們戴著氈帽,被用兔、羊、牛、狼、熊等動物的毛發(fā)裝飾填充的皮甲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彎刀明晃晃如同水中波浪,后背和馬脖子里的羽箭就像田野中的棉花一樣密密麻麻。阻卜統(tǒng)一了軍隊的制服、武器和建制,既有游牧民族的勇猛無畏,也有農(nóng)耕文明的紀(jì)律嚴(yán)明,已經(jīng)是戰(zhàn)斗力很強的戰(zhàn)爭機器了。
望著一箭之地外須發(fā)皆白、披風(fēng)迎風(fēng)飛舞的吳尚,烏古同樣也不禁生出感慨之意和惜才之情,真是老當(dāng)益壯、雄風(fēng)依舊啊!
“吳老令公,久仰了~”
“下官見過可汗,不知可汗率兵抵近邊關(guān),又親自前來叫住下官,有何吩咐啊?”
“吩咐不敢當(dāng),只是仰慕老令公的才干和威名。我欲效仿鮮卑拓跋,南下入主中原,故而想請老令公良禽擇木、助我一臂之力。”
吳尚冷笑道:“如何助法?”
烏古立在馬上,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老令公只需放開雁門關(guān)口,叫我阻卜男兒揮師南下,直搗晉陽府即可。若是能不辭辛勞、一路前往勸降或者賺取城池,使得少生殺孽,自然更是功德無量~
待我奪取三晉后,便封老令公為晉王、萬戶長,為漢臣第二公!皆時東出河北,西出關(guān)隴,南下中原,長江以北可一股而定。想來鄭國余孽會退守江南,仿南朝諸姓茍延殘喘,我亦將率兵征服。”
吳尚聽后,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烏古停下了描繪自己心中戰(zhàn)略藍(lán)圖的激動和認(rèn)真,皺眉看向吳尚:“你笑什么?”
吳尚止住笑,舉起手中的長刀指向?qū)γ娴臑豕牛嫒堇渚⑴慷暋?
“老夫原以為你是個人物,今日一見,不過是夜郎自大、不自量力之輩!莫說中原跟江南,就是這雁門關(guān),你也過不去!
我大鄭百萬大軍陳兵四境,屠城滅國的鐵血將帥又豈止千員?區(qū)區(qū)化外蠻夷,不思進貢納歲、搖尾乞憐,也敢妄言建宗立廟,開創(chuàng)皇基?
憑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