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墜,隙墻社稷危,吾漢家將,豈肯事戎賊!青絲白發,邊塞度年歲。天命定,感德附隨,斬將奪酋,挽華夏于水火,舍我誰!
陣前對,就憑你也配?國有令公,足壯大鄭威!五千出關,不見一人歸。狼煙散,雁代望北,戰馬蹄悲,敢問橫刀將軍,幾時回?”
——《鄭史·吳尚傳》
烏古快要被氣瘋了,沿著長城外的墻角下瘋狂搜尋吳尚的身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他殺了!
這已經不是兩國關系和個人意氣的問題了,而是對他這個阻卜大汗君主威嚴的嚴重挑戰!
他親自帶著五萬人來騙吳尚,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被人家用五千人當著他的面全殲了同樣為五千人的阻卜先鋒部隊,連猛托的尸首都被做成了藝術品。
要不是時間來不及,估計吳尚都能慢悠悠的壘出一個和遼東鴨綠江畔、高麗海邊一模一樣的同款人造景點!
這事要是傳出去,烏古的威信絕對要跌到臭水溝里去!
哦不對,是已經跌到臭水溝里了,阻卜軍營中滿是小聲交談和竊竊私語之聲,都在討論著自家大汗的微操技術,人人都說大汗高見。
十個打一個,被人家反殺了一個不說,還他媽讓人家溜了?你會不會玩?!
你這么菜,真能當我們草原人的領隊,帶著我們去跟大鄭對掏?
出發時說的好好的,這次是狼群捕獵綿羊,怎么一轉眼變成猛虎了?
連人家一個地方知府級別的邊將都能把你按在地上摩擦,還是個老年人!這要是對上北部行營或者西部行營里那幫血氣方剛的年輕猛人,還有我們的活路?
咱們真的能撐到六分投嗎?
要不還是先給人家賠禮道歉吧,就說是個誤會,然后再慢慢發育發育,實在團不過呀!
萬一真的惹毛了大鄭,把住在汴京城里的那個殺神李繼賢或者跟他差不多的王臣鶴派過來,帶兵來草原上找茬,那可咋整啊!
更何況,聽說他們的太子和皇帝比這倆還要猛,要不然怎么能做他們的首領呢?肯定是有讓他們不得不服的原因啊!雖然我們不是很了解大鄭,但道理跟草原上肯定是一樣的。
要是干的過,誰會愿意屈居人下啊!
烏古現在沒有退路,如果不殺了吳尚,就這么灰溜溜的回去,別說大鄭那邊無法交代邊塞開戰的事兒,光是好不容易團結起來的草原諸部,怕是也得像沙筑的氈房一樣,原地塌成一盤散沙。
可是吳尚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任憑烏古散出去數千人地毯式的搜索,也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再拖下去,要是讓汴京知道了這邊的消息,自己卻還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可就麻煩了!
就在雙方拉扯周旋之際,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這種拖延的局面。
在汴京城欺騙了大鄭君臣感情、反手一個混煙撤離后一路狂奔到雁門關的韓天齊,也從民眾百姓以及安插在這里的細作口中,得知了烏古給他拉了坨大的的事兒。
比起烏古急于追殺吳尚來證明自己的當局者迷,剛剛從汴京一路跑到這里的韓天齊卻旁觀者清,一眼就看出了吳尚想要借故拖延時間的戰略目的。
他立刻派人傳信給烏古,叫他不要再漫無目的的胡亂搜尋了,直接派人來圍了雁門關,自己在從城內作內應,能拿下雁門關自然好,直接達成了原定的計劃目標。
如果拿不下,那也能引蛇出洞,逼著吳尚前來救援。到時候提前埋伏下兵馬預備著,給這位老令公一個大大的驚喜!殺了他后,再集中精力猛攻雁門關,占據險要徹底把鄭軍主力擋在晉地,然后吃掉云中軍,再跟大鄭全面開戰!
烏古收到消息后,終于清醒了過來,派手下領著一萬人藏在大軍后面等著,自己親自率領剩下的三萬多人到達雁門關下,一言不發就直接攻城!
老子有過,兒子來受也行!
吳昭沒等來父親,反而等來了紅著眼睛的烏古,他不明白城墻底下的這個家伙為什么跟磕了藥一樣不要命的攻城,不就是輸了一場局部戰役嗎?勝敗乃兵家常事,怎么這么玩不起?
不過嘀咕歸嘀咕,他也沒有怎么慌張,而是按照這么多年跟隨在父親身邊學習到的經驗技巧,一絲不茍的憑票操作,按部就班的來。
調集兵馬戍守城防,宵禁城中搜查奸細,通報鄰近州府發兵救援,組織官吏收購物資糧食,維持城中日常運轉秩序,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還親自提著劍、帶著人每天去城墻上督戰,在城中各處檢查防務警備以及生產生活狀況,事無巨細的過問,做的滴水不漏。
藏在雁門關里的韓天齊不停的尋找機會,卻一直沒能成功下手,最終只能放棄,等待著外面的烏古解決掉吳尚,再拿著他的人頭來影響城中守軍和百姓的抵抗意志,最后里應外合。
不得不說,韓天齊的這個計策還是很歹毒的,躲在外面跟烏古捉迷藏的吳尚在得知阻卜大軍直接去攻打雁門關后,立刻就不淡定了。
雁門關既然能防住草原人南下,那就意味著同樣也能阻擋住鄭軍北進,幾萬人猛攻城池,萬一兒子稍微有個疏忽,麻煩就大了!
盡管對自己的兒子很了解,但做父親的哪里有不擔憂的道理?更何況事關代郡數十萬百姓的生死存亡,如何讓他能繼續氣定神閑?
于是,他果斷率兵南下,準備襲擾阻卜大軍的后方,偷烏古的屁股,給他來個千年殺。
但是讓吳尚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摸到烏古屁股后面的時候,自己的身后同樣也出現了大規模的阻卜騎兵。
一不小心成夾心漢堡包了……
四萬多人不講戰術、不分批次的一擁而上,圍攻不到四千人,哪怕代郡騎兵是生化戰士,那也遭不住啊!
鄭軍因為人數差距過于懸殊,被圍在垓心一點一點的磨殺,最終,騎兵都虞侯邢安舍出命去,提著大刀以命搏命,這才在層層包圍圈中殺開一條血路,眾人護衛著吳尚奮力向前沖殺,沖破包圍圈向著西北方向的山脈奔去。
烏古怎么可能讓吳尚再次逃脫?他對手下下了死命令,務必要追上吳尚,活的死的不論!抓到他或者得到他尸身之人,封千戶長!
除此之外,他還親自率人追趕,一路窮追不舍的掩殺過去,根本不給吳尚一絲一毫的喘息之機,鐵了心要弄死他!
立在雁門關城頭的吳昭緊緊握著腰間寶劍,他比自己的父親還有烏古更加焦急,備受煎熬。
感情告訴他,現在應該不顧一切的帶兵出關去救援父親。
但理智告訴他,一萬守城步軍和三千騎兵,守衛雁門關都有些不太穩妥,更別說抽出人來去跟四萬多騎兵在大平原上交戰了,那純粹是送人頭。
而且一旦雁門關有失,關后的幾十萬代郡百姓和父親嘔心瀝血、經營多年的大好局面全部都會化為灰燼。晉陽府、云中府等戰略地區都會陷入危險之中,整個大鄭都會變得十分被動。
“代郡和吳家,遲早要由你來經略,你已經可以了,放手去做就是……”
原來,父親臨行前的話不是鼓勵,而是囑托。
由于烏古咬的實在太緊,一刻也不停歇,吳尚的部隊減員十分迅速,沖出包圍圈時的寥寥六百騎,現在只剩下不到百人,被圍困在一處村民早已逃盡的村莊之中。
這戶村子里有家地主,院子里的磚土墻還算高,吳尚逃進來后,與幾十名代郡騎兵一起停下來生火歇息。
逃亡路上是不能停的,停了就完了。
但這次不是吳尚想停,而是四面八方全是阻卜騎兵,密密麻麻的看不到盡頭,他們已經完成了合圍,憑他跟手下這幾十個人,沖不出去的。
夜里視線不好,烏古已經被吳尚整的心里有點犯虛,他擔心吳尚趁著天黑雜亂逃脫,所以并不敢叫人直接鬧哄哄的沖上去。反正現在已經把他圍起來了,他就是挖地道也來不及,會飛都不行。
等天亮,擒老賊,出惡氣!
地主院子里的火堆旁,衣甲染血、個個帶傷的代郡子弟們紛紛聚攏在吳尚周圍,房頂和院子外面還有人在放哨。
到底是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經過如此高強度、高烈度、持續性的戰場廝殺,吳尚整個人看起來都很疲憊。一旁的軍士正在用衣服撕成的布條為他包扎箭傷,跟隨他多年的老兵們拄握著兵器,或躺或坐,圍在他的身邊休息,靜靜的看著“噼啪”作響的篝火一言不發。
吳尚沉默了一會兒后,露出一絲輕松的笑容。
“今日,老夫怕是要栽在這里了,你們怕不怕?”
將士們聽后,互相看了看彼此,都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他們都是從年輕時就跟隨著吳尚東征西討、南征北戰的家鄉子弟、百戰余生的老兵,什么場面沒有見識過?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今天這一幕,他們早就在心中推演想象過上千遍。
都虞侯邢安坐在吳尚身旁,面色平靜的說道:“我等跟隨太守征戰多年,縱橫沙場、出生入死,何懼之有?”
其他人也都沉默著緩緩點頭,什么都沒有說,又什么都說了。
等到歇的差不多了,天色也從一片漆黑變得有些灰蒙蒙,寒氣深重,身上的鐵甲和兵器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覆上了一層薄霜。
吳尚拄著自己的長刀,在邢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緊接著十分豪邁的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等到笑夠了,他轉而神色一凜,對著這群追隨了自己一生的袍澤們冷喝道:“諸公,上馬!”
“是!!”
天色蒙蒙亮,七十三名代郡騎兵扛著殘破的“鄭”字大旗,再次向著敵人發起了集團沖鋒,一如往常一樣,戰旗所向,一往無前。
人生自古誰無死?何必馬革裹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