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登很生氣,因為凌晨去韓天齊家里禮尚往來的時候沒有帶他,而且文若跟韓意明確說了,不準他離京。
大鄭秦王去敵人的地盤上搞破壞,萬一要是有個閃失,那影響可太大了。
韓登也反抗過:“那大鄭殿帥被抓難道影響就不大嗎?”
文若拍著他的肩膀搖了搖頭,只是盯著他的眼睛嘆了口氣,什么都沒有說,韓登自己就先心虛了。
從他認識凌晨開始,凌晨就常干這種深入敵后的事情,不管是救人、勸人還是殺人,對方都是這一領域的天花板。
無論是孤身下江南救回周元昭、還是帶著他和馮延逃離塔科……啊不鄴京,亦或是獨自一人進入關中勘定大局,他都能像回到自己家地窖一樣游刃有余的出色完成任務。
大鄭通天代,定榜巔峰第二,戰績可查。
坐在馬車里,掀開簾子看向窗外,韓登的心里很煩躁。汴京城沒有了凌晨,一切都變得清湯寡水、索然無味。
“吁~”
就在韓登煩得要死,心情極差的時候,車簾子外面的車夫突然扯著韁繩勒住了馬。
因為前面好像發生了交通事故……不對,是沖突。
一個渾身穿著悶騷粉紅色衙內服、頭上一側別著大紅花的紈绔子弟,正在對著一名縮躺在地面上、農家漢子模樣的人拳打腳踢,周圍的幾個家丁雙手抱胸看著周圍的圍觀路人,不許他們上前勸阻打擾。
韓登走出車廂,疑惑的看了看前方,那名農家漢子的牛車上還拉著一些木桶和麻袋,夾在這些雜物中間的小男孩哭的很大聲,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漢子的孩子。
“老兄,前邊這是怎么了?”
韓登伸手示意,阻止了自家護衛想要上前驅趕的勢頭,轉而向著旁邊同樣被堵住的圍觀路人詢問道。
被問到的路人瞥了韓登的豪華馬車和護衛們一眼,連忙拱手行禮著說道:“唉,那漢子的牛車沒勒住,沒有及時給這公子哥避讓,就……嗐!”
“我有錢有權,你敢擋我的車駕?!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他可是出入宮中給當今陛下辦事的!瞎了你的眼!今天大爺給你長長記性!”
那公子哥出手狠辣,腳尖掄圓了往地上的漢子腦袋上踢,還整個人跳起來雙腳踩在對方的頭上。漢子被打的不敢吱聲,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只是一味的抱著頭不說話,硬扛著等貴人氣消了放自己走。
韓登挺起胸腔深吸了一口氣,正愁一肚子火沒地方撒呢,免費的沙包這不就來了?
“這位兄臺,差不多得了,不過是避讓的慢了些,不至于把人打成這樣吧?”
“是啊,開封府衙的衙役馬上就要到了,見好就收吧~”
“他還帶著孩子呢,哪有當著孩子的面打人家爹的?尊駕未免有點過分了吧!”
“趕快走吧,這兩天陛下的心情可不怎么好,兄臺縱使身份貴重,也該注意點影響……”
周圍的百姓們實在看不下去了,再不制止他,那漢子恐怕真的會被當街打死!于是大家紛紛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語勸說了起來,想著畢竟眾怒難犯,他也該收斂點。
可讓滿大街圍成圈的百姓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紈绔子弟操著一口外地口音,單手叉腰,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向剛才最先說話的那幾人,氣勢一點也不虛的原地轉著圈挨個回懟了起來——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算雞毛啊?”
“衙役算個屁!就算是開封府尹親自來了,那也不能拿我怎么樣!”
“有孩子怎么了?又不是你家孩子!你還是趕緊回家看看你婆娘吧,別再跟人跑了!”
“我爹就在陛下身邊做事,我能不知道陛下的心情如何?用得著你來提醒?”
周圍的百姓們徹底驚呆了!
他簡直跟個超雄一樣!懟天懟地懟空氣!要知道這里可是汴京啊!閉著眼睛一磚頭扔下去,都能砸死幾個勛貴或者官老爺,他怎么敢這么囂張?簡直是肆無忌憚!!
王扁到了南昌地界,都只敢站在攝像頭底下不停的鞠躬……
這家伙不會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吧?
就在圍觀的眾人被這名公子哥的氣勢震懾到不敢言語、紛紛交頭接耳的猜測之際,韓登的護衛們已經撥開人群沖上去了。
你們跟他廢什么話?他就是欺負你們有素質!跟我的43碼大靴底說去吧!
秦王殿下親自擼起袖子下場參團,上去就是一記窩心腳,將這位剛剛還在趾高氣揚的瞪著眼睛罵人的公子哥踹飛出去兩米遠,摔趴在地面上揚起一陣塵土!
只見他臉色漲紅、脖子和額頭表面青筋暴起,兩只眼睛瞬間泛了紅,還水汪汪的。雙手撐著地面想要起身,卻怎么也起不來,一股鉆心的疼痛沿著神經不斷的沖擊大腦,疼的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韓登可不會因為他失去犯罪能力就停手,秦王殿下就算當街殺了他那也是救人心切,更不要說擔心會被打擊報復什么的,大鄭004需要看誰的臉色?
你切記,今天被他盯上,陽間能保住你的人還有三個。
哦不對,是只有兩個,因為其中一位這會兒已經在漠南草原了。
“額賊你媽!有錢就拽、有權就下死手啊?你爹媽沒教你,窮人也是人嗎!”
韓登把癱在地上的公子哥拽著胸口領子提了起來,一口一句大唐雅音,一拳一個煙熏眼影,打的他整個人都懵掉了,只剩下潛意識本能的踉蹌著躲避暴擊。
得虧是官復原職的侯明帶著人趕到的及時,不然這哥們今天絕對要橫死街頭。此刻的他躺在地上望著天空,雙眼空洞,目光渙散,他的護衛們也都躺在地上,一片扭動哀嚎之聲。
被帶到開封府衙門里后,緩過勁來的公子哥腫脹著臉,連做個生氣的表情都不行,扯到臉上的皮膚跟肌肉,會有股火辣辣的刺痛灼燒感。
今天絕對不接受和解!一定要讓開封府衙把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家伙關進大牢嚴刑拷打!
死刑!必須死刑!
只是沒過去多久,他就再一次迷茫了。
開封府尹從后堂走了出來,笑著拉住打了自己的那個人的手臂,問著“累不累”、“沒有扭到吧”之類的奇怪話語,把他請到了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旁聽。然后走到上首桌案上坐下,面無表情的一拍驚堂木,自己的腿彎就被兩個衙役用水火棍給插跪下了……
一首歌曲瞬間在公子哥的耳畔響起,還是di版——“梨花飄落在你窗前~~畫中伊人在閨中怨~~”
汴京的天……這么黑嗎?!!
你看清楚,我是苦主啊!再不濟,我倆也算互毆吧?他是當事人啊!
“大人,我爹是宮中司竹……”
這句話,是這位對大鄭律法的公平性近乎絕望的公子哥最后的掙扎。
韓登喝了一口茶,隨意的往地上呸出茶葉,疑惑的思索了一下后,看向上面的張承:“司竹……是干什么的?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
張承笑著對韓登解釋道:“司竹負責為陛下打理宮中瓊林苑里的竹園,殿下自然沒有聽說過。”
“哦~~是這樣……”
韓登恍然大悟,還有這么個官兒?漲見識了。
接下來,發泄完情緒的韓登心里終于舒服了點,又剛好趕上了,就逮著張承一通埋怨,說凌晨這小子不講義氣云云~~
張承全程微笑著認真傾聽,有時候也哭笑不得的捋一捋胡子,無奈至極,兩人就這么閑聊了一陣。
最后,韓登心滿意足、渾身舒暢的和張承告了別,安安分分的回紅塵客棧去了。
送走了韓登的張承腦海中思索著凌晨的身影,緩緩踱步回到府衙大堂,這才發現地上還跪著一個人,正用委屈和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運氣不錯,秦王殿下沒有打算追究,罰銀百兩給那苦主作湯藥費,便不捉你下獄了,可有異議?”
?
跪在地上鼻青臉腫的公子哥忽然就感受不到疼痛了,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機械性的脫口而出:“沒……沒有……”
“嗯,那便去交了罰銀,回家去吧~”
“是……”
踉踉蹌蹌的扶著腿站起身來,公子哥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大堂,如同行尸走肉般交了罰銀,扶著柱子和門框離開了開封府衙,走下臺階后又扶著門口的石獅子,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及雖然不暖和但還算明媚的天氣,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活著真好~
話分兩頭,此刻的漠南草原上,風雪已經停了,整片大地都被一層雪白的銀霜覆蓋,雪地里的馬車壓出深深的車轍印,一行商隊正在雪地里行走。
凌晨的屁股耽在車轅邊上,渾身裹著打了結的破羊毛襖子,頭上戴著灰黃的狗皮帽子,雙手縮在袖筒里,整個人靠在車廂邊,被馬車顛的搖搖晃晃。
怒氣值已經疊滿了。
這該死的鬼天氣!該死的韓天齊!你可別被老子逮到了,逮到了,老子要把你拴著牛子吊起來轉圈圈!
“媽來個……”
就在凌晨準備口吐芬芳之際,前面突然響起一陣馬兒嘶鳴聲,蹄聲隆隆,雪坡上面出現了一隊阻卜游騎兵,看人數只有七八個,應該是負責巡邏或者檢查的斥候探馬之類的小分隊。
不一會兒,這幫人便嗷嗷怪叫著沖到了商隊面前,左右包抄著將五輛馬車圍了起來,馬蹄踩踏著路上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坐在凌晨身邊的草原老丈哈著白氣從車上走了下來,恭恭敬敬的單手放在胸前朝著領頭的草原騎兵行禮,語氣卑微的問道:“貝勒,怎么了?”
那領頭的草原騎兵斜著眼睛瞥了一眼老丈,冷哼一聲:“近來我們與南邊的鄭國開戰了,大汗下令要嚴查奸細,你這車隊有路引嗎?”
老丈連忙說道:“有有有,老頭子行走在可敦城和王庭許多年了,一直在給王庭的貴人們送牛羊肉和馬奶酒,有時候還會有布匹和茶葉,您過目~”
說罷,他便從懷里的羊毛襖子里掏出一張揉的有些皺巴巴的路引遞給馬上的草原騎兵,結果他只是隨意的瞥了一眼,就轉頭看向后面的四輛馬車車廂,用貪婪的眼神不住的打量著。
收過路費這種事兒,在當年的唐國,如今的大鄭,和現在的草原,都是屢見不鮮、如出一轍的。
老丈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連忙“哦”了一聲,轉過身從身后的車轅上掛著的皮袋子里掏出了兩錠銀子,臉上帶著奉承的笑容,走到馬匹旁邊,嘿嘿笑著將銀子塞進了他的絨毛靴子里。
“哼……”
但從這位草原兵痞的表情和語氣中就不難看出,他明顯還不滿足。
“把車廂打開~”
“啊?!”
老丈聞言大驚失色,連忙哀求著說道:“貝勒,這些都是要送給王庭中的貴人們吃穿用的,有些還是酒水,打開之后要是都凍住了,老頭子不好跟貴人們交代啊……”
草原騎兵一腳踢開老丈搭上來哀求的雙手,我他媽管你這啊那的!貴人們找你要交代,關我什么事?
再說了,你又不認識我是誰,貴人們就更別說了,這條路上負責巡邏和檢查的騎兵足足有上千人,分屬不同的部落,他們還能挨個去追查不成?
我們把東西拿回家去,吃一半藏一半,誰知道?
就在他不耐煩的準備罵老丈時,突然心有所感,看向靠在車廂上的凌晨,這才發現對方瞇著眼睛睡的跟死豬一樣,一副事不關己、渾不在意的態度,根本沒有下來迎接自己,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空氣!
“你,給我滾下來!把身上的銀子都掏出來!”
凌晨緩緩睜開眼睛,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面前這傻逼,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后轉而看向前方遠處。
哎呀……
小隊首領愣了一下后,眼神不善的指著凌晨威脅道:“你給我等著,我一會再收拾你!”
說罷,他就自顧自的來到頭車的車廂后面,翻身下馬,不顧老丈的苦苦哀求,走上前去伸手拆了車廂的栓子,雙手按住兩扇車門,“嘩啦”一下拉開了。
下一刻,他就被眼前的一幕當場硬控在了原地。
八九支手弩搭著明晃晃的箭頭,齊齊指向他的面門。車廂里根本不是什么肉干奶酒,而是滿滿一車廂的絡胡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