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同樣起了個大早,洗漱穿衣。
因為要去貴云書院,小蝶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一身藏青色長衫。
綢緞質地,且還算是修身緊致的款式。
腰間一條同色系帶,掛著一枚雙魚玉墜,腳下踩著一雙黑色的靴子。
既不會顯得華貴,也不會太過普通讓人覺得他在蕭家受欺負。
一眼看去,陳逸那幅模樣,也算是一位俊秀儒雅的讀書人。
小蝶給他撫平棱角,滿意的點點腦袋,笑著說:
“姑爺,您今日這個樣子去書院,保準能讓他們羨慕的。”
羨慕與否,陳逸不得而知,他卻是清楚那些讀書人大多不以貌取人。
便是他穿金戴銀,肚子里沒有墨水,怕是也會被人瞧不起。
文人之間的比較,大抵還是要落在學識、才情上的。
不過陳逸自然不會跟小蝶說這些,免得她單純的小腦袋瓜里多出些煩惱。
“你去讓府里的車駕過來,將那些習練冊先搬上車。”
小蝶點頭應是,先一步跑下樓。
陳逸卻是不慌不忙的來到客廳,和蕭無戈、裴琯璃吃著早飯。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閑話。
多是裴琯璃這虎丫頭在嘰嘰喳喳。
今天她不用出去閑逛,一早就跑去佳興苑跟沈畫棠、謝停云商量著要比劃比劃。
陳逸挑了挑眉,“你要跟她們比斗?”
裴琯璃昂了一聲,眨眨眼睛道:“姐夫,我現在修為突破了哦,已經八品境了。”
事實上,她那會兒和蕭驚鴻回山族時,修為就已經突破了。
據說那位山婆婆得知此事后,很是欣慰的夸贊她好一會兒。
連帶著在蕭驚鴻和山族訂立契約時,山婆婆都主動讓了步,說是當做虎丫頭修為突破的謝禮。
裴琯璃自是欣喜,卻始終沒有說出她修為突破的緣由。
這可是她和陳逸兩人的秘密。
“不過我打不過停云姐姐和畫棠姐姐她們的。”
“停云姐如今已到四品境,劍道大成,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強者。”
“畫棠姐姐修為和劍道比她弱一些,但也到了五品境中段。”
“說是比斗,實際上是我讓她們指點指點我。”
陳逸喝完粥,輕笑道:“你這么用功,相信很快就能再有突破。”
虎丫頭也就是先前修為突破的慢些,人懶了些,技法進境還算馬馬虎虎。
若是她能勤快一些,破境自是不在話下。
裴琯璃眉開眼笑,“我也這么覺得。”
頓了頓,她瞥了眼低頭喝粥的蕭無戈,神秘兮兮的比劃兩下。
大致意思是問陳逸如今武道修為進境怎么樣。
陳逸本不想打擊她,但看她昂著腦袋,挺起一對鈴鐺的神情,便比劃了個“七”。
裴琯璃認出那個手勢,愣道:“七?”
見陳逸點點頭,她臉上的笑容頓時沒了,腦海中轟隆作響,顯然受到了莫大沖擊。
七品境啊!
姐夫他他……他不是人,怎么會有人修煉這么快的?
山娘娘,你快來看看啊,有妖怪!
許是聽到她的聲音,蕭無戈狐疑的看著她:“琯璃姐姐,什么七?”
“沒,沒什么,我,我只是想到了家里養的那條名叫小七的狗……”
“真的?那琯璃姐姐,可以把小七帶到府里來,我挺喜歡小狗的。”
“不用,它已經在府里了。”
“什么?在哪兒?”
陳逸見虎丫頭擱那兒胡說八道,瞪了她一眼,起身道:
“你們老實在府里待著,我要去書院了。”
這時候小蝶已經領著一位甲士前來,陳逸吩咐他們從書房搬出厚厚的書法習練冊放到車上。
正要坐進去,就聽身后傳來一道溫婉聲音:“等一等。”
陳逸回頭看去,見是蕭婉兒領著翠兒走來。
她一身艷紅色大氅,腳步匆匆間,隱約可以看到內側的純白衣裙。
那張絕美的臉上有些許紅暈,不似先前的蒼白,應是剛剛喝了藥湯。
打量一眼,陳逸眼中便有晶瑩閃過,以望氣術查看過蕭婉兒的身體。
確定沒有問題后,他方才開口道:“大姐身體剛剛痊愈,還是多休息為好。”
哪知他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蕭婉兒好不容易忍住的羞澀之意便又一次升騰起來。
原本昨日在得知那些羞人的事情后,她本打算暫時不與陳逸照面的。
就像普通人家的女子那般任性一些,不給他吃野味,也不去理會陳逸是不是去貴云書院。
可臨到頭來,蕭婉兒還是緊趕慢趕的來了。
如同昨夜里,她最終給陳逸留了晚飯一樣。
終歸她心中清楚,陳逸并沒有真的褻瀆她。
只,只是看了幾眼……
蕭婉兒忍住羞意,側頭不去看陳逸,而是示意翠兒將準備好的東西放到車上。
“妹夫今日去書院,記得把這些拿去給岳明、卓英先生他們。”
陳逸見是一些文房用品,便也由著她安排,笑著拱手:“多謝大姐。”
蕭婉兒眼角瞥過他,臉上有幾分不自然的紅暈。
“要謝也該是嗯……”
話沒說完,她意識到不合適,轉而提醒道:
“岳明先生邀請你去書院,乃是器重于你,總歸要注意些禮數。”
陳逸點頭應是,他跟著一禮。
“我先去書院了,估摸著午時之后回來。”
蕭婉兒嗯了一聲,見他轉身坐上馬車,方才敢直直地看過去。
而等陳逸掀開車簾子,她又連忙偏過頭去,嘴上說道:
“還有你記得不要亂跑,城里近日不安生,聽說前晚西市那邊又死了人。”
陳逸笑著回了句知道了,不再多說,示意前面的親衛駕車走側道離開后院。
咕嚕咕嚕聲中,馬車漸行漸遠。
蕭婉兒目送他離開,直到消失在視野中,臉上的紅暈仍沒有退散。
一旁的翠兒注意到她的臉色,小心開口道:
“小姐,姑爺方才說的沒錯,您身體剛剛痊愈,得多休息。”
“這里風還是大了些,您的臉色有些不好。”
沒等她說完,蕭婉兒已經轉身朝佳興苑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摸著微微發燙的臉頰,腦海中不免又想起昨日的事情。
她渾身被汗水打濕的躺在床榻上。
他坐在旁邊看著,看著……
羞人。
蕭婉兒想著,腳下不由得加快幾分,嘴上吩咐著什么。
“看看無戈有沒有吃完早飯,讓他過來讀書。”
“通知藥堂掌柜們前來,濟世藥堂讓劉全來。”
“另外夏收之后,租種封地的田產也需要繳納些糧食,著人通知里正明日前來府里。”
“再有是蜀州其他地方產業的賬冊,規整一下,算算下個月的月例錢……”
一條條吩咐下去,蕭婉兒臉上便沒有那么紅了。
只是心中難免還有幾分羞意,以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總歸需要忙碌起來,方才能讓她安定下來。
……
陳逸自是不清楚蕭婉兒心中所想。
隨著馬車離開蕭府前往康寧街,他便坐在車上一邊打量窗外景色,一邊想著今日去貴云書院的事。
雖說他是有著自己的目的才會接受岳明先生的邀請,但是既然已經成了貴云書院的教習,他便不好太過敷衍。
就如昨日面對那位馬觀送來的書法習練冊時,他嘴上說得隨意,真的批注起來,也是認真對待。
沒轍,他習慣使然。
牛馬之所以成為牛馬,就是責任心太重,總想著盡心盡責、認真對待。
就如這會兒坐在車上,陳逸腦子里就在思索如何教授那些學子書道。
沒錯。
他想得并非只教書法,而是想試著引導那些學子踏上“書道”。
他沒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也不擔心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只是本著做好每件事的想法,盡可能的將自己會的教給那些學子。
結果不論。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畢竟每個人的悟性、心性、習性不同,便是所學內容一樣,所得收獲也會有區別。”
陳逸心中嘀咕兩句,自然清楚其中難度比之單純的教授書法大得多。
不過,他仍舊如此決定。
“大道殊途同歸,都需要盡心,如果他們有心習練書道,遲早會有所得。”
沒過多久。
馬車停在貴云書院之外,陳逸沒讓車夫跟隨,只一人抱著習練冊走進書院。
遠遠就看到昨日見過那位名叫馬觀的學子跑來。
“輕舟先生見諒,學生方才得到院長通知,來得慢了些。”
“這些冊子您給我就行,我帶您去學齋。”
陳逸沒有推辭,將兩摞習練冊交給他,笑著說了聲謝,便當先走在前面。
馬觀費勁的用雙手抱著習練冊,勉強跟在他身上指引方向。
只是剛走沒幾步,他臉上就冒了些汗,心中難免有些嘀咕。
他明明看到陳逸剛剛很輕松抱著習練冊的,怎么輪到他這么吃力?
陳逸瞧見他的樣子,自也清楚緣由,便接過一沓習練冊,笑著說:
“我雖是書院先生,年齡估摸著沒你大,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
馬觀頓感輕松之余,也有幾分不好意思,“先生見諒,學生,學生……”
沒等他說完,陳逸問道:“書院除了教授六藝,武道教嗎?”
馬觀一怔,搖頭道:“幾位先生都不擅武道,只有教授射、御的啟辰先生有武道傍身。”
他知道陳逸為何這么問,心中略有苦澀。
書院之中,不少大族出身的學子都修煉武道。
盡管修為不高,但比他這肉體凡胎強得多。
至少不會連五十本書法習練冊都抱不動。
陳逸哦了一聲,眼角掃過他時,望氣術下已然能看出他身上氣息。
談不上虛,但應該是氣血虧了些,想必尋常時候吃得不算好。
陳逸心中了然,便沒再多問。
很快,兩人來到學齋。
馬觀當先進去將習練冊放在桌上,又趕忙接過陳逸手中習練冊放在旁邊,方才行禮回到座位上。
陳逸掃視一圈,見岳明、卓英等幾位先生不在,知道昨日讓馬觀帶的話起了效果。
正要開口,便見學齋內四十五位學子齊齊行禮:
“學生見過輕舟先生,恭請先生開講。”
聲音洪亮清脆,回蕩在這間尚算空曠的學齋內。
陳逸打眼看了看,見他們神色大都嚴肅恭敬,少數有些怪異,心中有數之余,便跟著微微欠身還禮。
“肅坐吧。”
待眾人依次坐好,陳逸跟著坐在講桌前,側頭注意到一旁的架子,咦道:
“現在教授書法不用沙盤,改用云松紙了?”
明明眼前那些學子身前都是放著沙盤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