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冀州商行值得注意外,林懷安跟蘭度王的交易物品也令陳逸咋舌。
精鐵一萬石,約有七百多噸。
看似不多,估摸著僅占大魏朝一年精通產出的十分之一。
可要知道,一柄刀劍類的兵器也不過三五斤。
七百多噸精鐵塊足夠打造二十萬柄刀劍兵器。
雖說以陳逸對婆濕娑國的了解,其鍛造技術遠不如大魏朝。
但這些鐵塊用于其他方面,鎧甲或者生活用具等等,都可大大提升婆濕娑國實力。
何況額外還有重甲馬鎧兩千副,以及精鐵百煉刀兩千柄?
可以想象,這些東西落在蘭度王手里后,他頃刻便可武裝出兩千名重甲騎兵。
若是再算上先前不知道什么東西的兩次交易……
陳逸思索此處,側頭看向王紀問道:“你對冀州商行了解多少?”
他只知道,冀州位于蜀州東北方向,中間隔著幽州和荊州兩地,卻還是第一次聽過冀州商行。
王紀遲疑著說:“大人見諒,小的也只是有所耳聞,并不清楚那冀州商行具體情況?!?
陳逸嗯了一聲,倒也不去苛責他。
思索片刻,他吩咐道:“你想辦法打聽打聽,看看那位賈老板是否清楚?!?
頓了頓,他提醒道:“若是他們問起,你就說百草堂考慮尋求蜀州之外的合作?!?
王紀連忙點頭應承下來。
他雖不清楚大人要做什么,但是那張紙上的內容實在讓他心驚肉跳。
猶豫片刻。
王紀說道:“大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逸再次看著手里的信,頭也不抬的回了個說。
“大人,那冀州商行敢跟婆濕娑國做交易,且還是涉及精鐵、兵器這等受朝堂管控的違禁品,可想而知其背景和能量有多強。”
“若是被他們察覺咱們知道這些事,豈不是,豈不是……”
王紀咬咬牙道:“豈不是會招來禍患?”
陳逸看了他一眼,“怕了?”
“不,不是……”
“怕了也沒關系,人之常情?!?
陳逸說著收好兩封信件,抬手拍在旁邊桌上那沓厚實的紙張。
頃刻間,紙屑飄飛。
“可很多時候,越怕什么越會來什么。”
“你覺得這種境況,咱們該怎么辦?”
王紀躬著的身體一頓,稍抬頭看著他,臉上陰晴不定。
下一刻,他猛地咬牙道:“那不管他們是誰都要死!”
正如陳逸所說,害怕是天性。
尤其是在他這些時日因百草堂生意紅火,有了家業之后,很怕失去這些來之不易的東西。
可他同樣清楚,他現在的一切都是陳逸給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陳逸決定做什么、吩咐什么,他只需聽命、盡心盡力去做即可。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查清冀州商行的底兒?!?
陳逸聞言啞然失笑,搖頭道:“似這等大逆不道之輩,你能查到的只可能是表面那些東西?!?
“想要找出他們的底兒怕是只有林氏糧行了?!?
“林氏糧行,林懷安?”
“是他?!?
“不過那邊用不著你操心,眼下你還是以百草堂外拓為主?!?
“待閆海傳信回來,你就可以開始了?!?
王紀心下稍松,躬身行禮道:“小的謹記大人的吩咐。”
片刻后。
陳逸易容完畢,接著外罩蓑衣,戴上斗笠。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看向一旁的張大寶,若有所思的問:
“你先前師承‘一指’時,應該認識些蜀州地界的江湖人吧?”
張大寶點了點頭,眼神灼灼的看著他:“大人有何吩咐?”
陳逸笑了笑,吩咐道:“也去幫我留意下蜀州地界上的婆濕娑國人?!?
“看一看那些人住在哪里,都在蜀州做什么?!?
他很滿意張大寶這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
總歸要比王紀這位藥堂掌更有沖勁。
待張大寶應承下來后,陳逸叮囑道:“那些婆濕娑國人里面有高手,切記小心些。”
“大人放心,小的別的本事沒有,這么點兒小事還是不難的?!?
陳逸拍拍他的肩膀,接著又叮囑王紀幾句后,徑直離開宅子。
王紀和張大寶恭送他走遠。
“大寶,以后你跟著大人定要好好盡心。”
“是,掌柜的?!?
“別叫我掌柜了,你我以兄弟相稱即可?!?
“掌……王大哥。”
王紀笑了笑,跟他閑聊幾句,也跟著離開。
這次之后,他徹底弄清楚自己在陳逸身側的位置了。
隨著陳逸步子越來越大,所面對的境況只會比現在更嚴峻、危險。
很多都不是他這位百草堂掌柜能應對的。
所以他只需要顧好眼前,將百草堂拓展至蜀州,乃至大魏九州三府,便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陳逸自是不去理會王紀、張大寶兩人的心思。
于他而言,百草堂仍舊是可有可無的一步閑棋。
除非日后百草堂真的拓展到大魏九州三府之地,才能對他有些幫助。
僅是眼下,百草堂頂多能為他帶來些錢財,用以緩解蕭家一些困境。
陳逸離開川西街后,借著夜色遮掩,繞過定遠侯府所在來到鎮南街上。
這時候天色已晚。
雷雨之中,行客比之先前少了許多。
便是負責巡守的衙差、提刑官都不見蹤跡。
唯有鎮南街兩側的一些鋪面和衙門還有人守著。
昏黃的燈籠搖曳著,照亮四周,隱約可見陣陣落雨劃過。
趁著四下無人,陳逸閃身來到布政使司衙門不遠處的劉家所在。
掃視一圈。
見沒有柳浪身影,他便解除玄武斂息訣,體內真元流轉不息。
隨后,他一掌拍碎一塊瓦礫,身影隱沒在角落。
沒過多久。
陳逸便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朝這邊而來。
那人趕到后,打量著周遭,見四下無人,不禁輕咦一聲。
“沒人嗎?”
陳逸聽出來人聲音,確認是柳浪后,他便輕咳一聲,走出陰影。
“這里。”
柳浪一怔,“老板?”
陳逸微微頷首,抬手示意他朝外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隨后兩人相繼離開劉家所在,朝著城南煙花巷方向掠去。
待走出很遠,找了個角落,陳逸方才停下來。
柳浪跟在后面,笑著問道:“老板,您今晚怎地過來了?”
“您若不來,我還想著明日去尋您的?!?
陳逸平靜問道:“有什么發現?”
見他問起,柳浪臉上露出些許笑容道:“的確有些發現。”
“您還記得先前在東市那邊的糧庫火災嗎?”
陳逸微一挑眉,心下頓時有了幾分猜測:“你在他那邊聽到什么了?”
“不出意外,與他那個二兒子合作的商人,叫什么林懷安的死就是他做的?!?
聽完柳浪的話,陳逸面色微動,“你是說他派人殺了林懷安?這是你親耳聽到的?”
柳浪連連點頭,指著耳朵道:“那晚我跟著劉老二回去后,那老小子就守在門口等著?!?
“剛一見面,他二話不說,拿起鞭子就狠狠抽了劉老二一頓?!?
“之后才說起這些事,嘖嘖,我聽了半晌才明白過來?!?
陳逸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心緒急轉。
林懷安的死是他親眼所見——乃是有人下毒。
他原以為是那位貪得無厭的夫人所為,如今來看其中還藏著他不知道的隱秘。
竟是劉洪做的?
一邊想著,陳逸一邊開口問道:“將你聽到的內容原原本本的說一遍。”
柳浪不去多想,原原本本的講述那日聽來的事。
諸如劉桃方和林懷安合謀火燒三鎮夏糧,又在蜀州猛漲糧價,意圖出售家中陳糧。
并且他們這些事做完后,還會將其歸咎于蕭家,說成是蕭老太爺收購糧食導致糧價上漲。
另外,還有林懷安出自冀州商行等等。
“……最后那老小子吩咐他家老二,近期不要離開家,還說有人問起林懷安的事,讓他一口否認。”
聽完之后,陳逸的眉頭皺得緊了幾分。
劉洪不僅知道林懷安出自冀州商行,還知道冀州商行在北邊做的事——鹽鐵、兵器走私。
既然劉洪知道這些,那他為何會殺了林懷安?
只因為劉桃方參與其中?
陳逸思來想去,總覺得劉洪其人不可能因為這么簡單理由對林懷安下手。
尤其他從柳浪口中得知劉洪猜到劉文、蕭東辰身死背后有其他緣由后。
他已然知道劉洪此人是位城府極深、心思縝密的人。
這樣的人所行之事必然有深意。
緊接著,陳逸心中又涌起另外一個疑惑:
劉洪如何提前得知劉桃方和林懷安合謀之事?
思來想去,只可能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無非兩方——劉桃方身邊的人,或者林懷安身邊的人。
并且從劉洪能指使人殺了林懷安來看,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更大。
陳逸想著,臉上浮現一抹冷厲。
他倒是有些小瞧了這位布政使了。
一旁的柳浪并不清楚這些,見他半晌不開口,不由得問道:
“老板,接下來要我怎么做?還需要我繼續盯著那老小子嗎?”
陳逸聞言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道:“再盯著他幾天時日吧?!?
“我還需要查清楚幾件事,再做決定?!?
今晚從柳浪這里聽到的事,讓他不得不重新評估劉洪此人。
他也要重新想一想之后的謀劃,做一些調整。
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所幸他先前訂下對付劉家和劉洪的計劃后,并沒有著急行動,而是派了柳浪過去盯著。
還有足夠多的時間謀劃布局。
若非如此,只怕他會錯估劉洪其人的能量,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
柳浪聞言饒有興趣的說道:“那老小子藏得這么深,我也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陳逸嗯了一聲,想了想繼續問道:“他近來都見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大多時間,他都在衙門那邊處理公務。”
“每日卯時不到離府,酉時才從布政使司回府,鮮少有客人登門?!?
說到這里,柳浪一頓,說:“倒是有一個姓馬的來了兩次?!?
“他每次過來都是獨自一人,跟劉洪躲在書房里神神秘秘的說些話?!?
陳逸心下一動,看向他問:“馬書翰?”
“對,是這個名字。”
“不過我見他們都是在說什么生員、歲考、科舉一類的事情,就沒怎么在意?!?
“期間是否提到過岳明先生,或者蜀州其他人的名字?”
柳浪見他這么關心,便也仔細回想起來。
“岳明先生……有吧,什么卓英先生、凌川先生之類的名字也有不少。”
“哦對,還有右布政使楊燁,以及湯家、萬家等人的名字。”
“湯梓辛?”
“不是,是一個叫湯業人。”
“那姓馬的說他也是秀才功名,若是歲考不過,必然會惹急了他老子。”
“然后劉洪說了句——若非如此,我何必這般大費周章,然后兩人就笑了起來?!?
柳浪咧了咧嘴道:“看這樣子他們是在算計人,可歲考不是隔一段時間就有嗎?”
陳逸聞言抬手示意他先安靜,腦中靈光閃過。
他好像明白了劉洪和馬書翰的打算——借著歲考排除異己。
簡單來說,拉攏該拉攏的,清除該清除的。
“原來如此。”
“難怪馬書翰要上奏修改六等法的懲罰內容?!?
“只有這樣,他才好配合劉洪要挾其他世家大族出身的秀才生員?!?
譬如湯業。
其父乃是按察使司的按察使。
若是這次歲考后,湯業只有三等,或者在三等以下被革除功名,必然影響湯家聲譽。
不光直接廢了湯業幾年光景,還會累及湯梓辛這位按察使。
反之,如若湯梓辛跟劉洪一條心,那湯業的歲考必然成績優異。
甚至在之后的科考中,湯業也有可能拔得頭籌。
而像他這位蕭家贅婿,給一個四等成績,就可讓他先前作詩寫字積攢的聲譽一落千丈。
最關鍵的是,所有事情都有馬書翰頂在前面,旁人很難想到是劉洪從中作梗。
“恐怕馬書翰邀請岳明先生擔任副考官的目的,就是想將蜀州歲考生員成績不佳的責任栽贓給岳明先生吧?”
“不得不說,此計甚毒!”
“可謂是一石三鳥之計!”
陳逸看著周遭落雨,默默想道:看來這劉洪的野心不小啊。
難怪他能以荊州劉家三房的身份,獨自在蜀州站穩腳跟。
單憑這一借勢而為的手段就不是一般的人能比。
柳浪見狀,挑眉道:“老板,有什么問題?”
“沒,你回去繼續盯緊他,尤其是在那馬書翰過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