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如何反應,陳逸大抵能猜到一些。
換做是他,若是得知阿蘇泰消失不見,也會想辦法把人找回來。
甚至可能將整個蜀州府城掀個底兒朝天。
可,這正是陳逸希望看到的。
局勢越亂,他越能看得清楚,繼而從中為蕭家攫取好處。
至于劉洪那名五品境界的手下,他倒是沒想那么多,更懶得故布疑陣讓劉洪懷疑手下人背叛。
“敲山震虎,以探虛實。”
“唯有這樣,我隱藏在暗處,才能找到劉洪反叛謀逆的罪證。”
陳逸想著這些時,人已經來到西市。
為了掩人耳目,他沒有在百草堂露面。
僅僅讓張大寶換了一輛更加普通的馬車,帶著他穿過西市,直奔深處的黑魚巷。
這時候天光昏暗,雨勢漸漲。
雨水漂泊間,打在屋舍瓦礫、石板路上,啪嗒啪嗒聲響不斷。
可在這西市上,仍有不少行客往來。
兩側的鋪面外,站在屋檐下的小廝吆喝呼喊,恭敬迎客。
鋪面里面三五客人走走停停,挑挑選選,時不時詢問幾句。
位于西市外口的百草堂、云清樓,生意更比往日紅火。
往來有豪紳富商,有世家公子千金,也有普通平民百姓,嬉笑怒罵聲此起彼伏。
不知是誰先想起來的。
剛剛開張不久的云清樓內,也售賣起百草堂的茶飲。
幾乎每隔上一天,云清樓的管事就會從百草堂這里購買十車茶飲。
雖說不像蕭家藥堂那邊有五成分潤,但是哪怕平價售出,也會為云清樓帶來些客人。
起碼省去了在百草堂外排隊等候的時間。
其對客人的吸引力不亞于云清樓的招牌郎酒。
這一點是陳逸都沒想到的。
他本打算等百草堂鋪開蜀州后,先吸納藥堂再另外開拓酒樓、秦樓等售賣茶飲的渠道。
卻是沒想到崔清梧竟是無師自通,先一步想到了這個點子。
陳逸看著窗外云清樓的紅火景象,耳邊聽著內里環兒的吆喝聲,嘴角微微上翹。
他可以想象今后府城內的其他酒樓也會有樣學樣。
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在馬車行進一段距離后,他便掀開另外一側的簾子,眼睛掃過那間裁縫鋪子里。
除去那位確定是隱衛鐵旗官的掌柜外,他更多關注是位年齡偏大些的小廝。
那小廝面容中正,身材高瘦,穿著麻布衣裳,乍看之下不甚起眼,跟其他小廝一樣迎來送往。
但是仔細觀看,陳逸不難發現他身上那絲違和之感。
——一雙深邃的眼睛大都在觀察往來的行客、馬車,手腳麻利歸麻利,卻會出現跟其他小廝步調不一的情況。
顯然,這人的心思不在裁縫鋪上。
陳逸打量一番,望氣術的熒光隨之微閃。
待看清那人身上的氣息后,他不動聲色的合上簾子,面露一抹忌憚。
“將星,上三品修為……”
“他的氣息比蕭驚鴻還要強盛一些,至少在三品上段。”
陳逸想到前些日子在有間餛飩鋪時,偷聽將星和樓玉雪對話,脊背微有汗嘖。
所幸他身懷玄武斂息訣,且有大成境界的武道·體加持。
否則那般近的距離下,他必然會被將星察覺。
恰在這時。
身著麻衣的將星目光落在陳逸所在的馬車上,打量兩眼,他便看向另外方向。
一位五品境的武者,還不被他放在心上。
觀察片刻。
將星看向云清樓,臉色不變,眼神卻是有幾分不悅。
顯然他想到了昨晚跟鸞鳳崔清梧的會面。
原本他約見崔清梧,是想借機弄清楚這位崔家小姐來到蜀州的用意。
順便借機敲打一番。
哪知那崔清梧當真是大小姐脾氣,根本不給他這位白虎衛金旗官臉面。
三言兩語,句句不離譏諷,差點沒把他氣死。
如若不是她出身清河崔家,家主崔瑁又是大魏朝九卿之一,將星已經讓她切身體會白虎衛的規矩。
“哼,我倒要瞧瞧你在蜀州究竟意欲何為。”
“若膽敢壞了閣主大事,縱使有崔瑁護著你,我也要讓你有來無回!”
想著這些。
將星收回目光,轉頭掃視一圈,便湊到掌柜那邊壓低聲音道:
“雌虎可有來信?”
“還沒。”
“傳信給她,讓她加緊些。”
“我在蜀州時日不多,廣原傅家近些時日動作不斷,恐怕是想幫蕭家。”
“是……”
……
西市深處,黑魚巷。
這里就跟它的街巷名字一樣,屋舍、道路都凸顯了一個“黑”字。
廢舊的黑色院墻上面爬滿藤蔓,滿是污泥的道路在雨水沖刷下,仍難看清底下石板。
就像是荒廢百年后的舊街巷那般,入眼可見都是破敗景象。
便連生活在這里的人,也大都身著黑衣,麻布或者錦衣都有。
區別只在新舊不同。
穿得破舊些的大都是些形容枯槁的乞兒,老的少的人人拿著破碗,躲在屋檐下無神的看著過路人。
衣著新一些的,多是孔武有力的江湖客。
他們頭戴斗笠、腰掛兵器,顧盼之間,或陰沉狠辣,或面無表情,或皮笑肉不笑。
不一而足,但都有著一股兇悍氣息。
可柳浪混跡其中,卻是毫無違和感。
反而如魚得水般,蹲在一間破舊的驛站院墻上,面帶笑容的打量著過往之人。
每每遇到他對上眼的人,他都會咧嘴笑笑,嘴里打著招呼。
當然不是什么你吃了嗎之類的家長里短,而是會說些江湖黑話。
諸如看到那些乞丐,他就問“今日摸金了嗎”,意思是問有沒有討到值錢的東西或者飽餐一頓。
又或者看到那些江湖客,他就問一句“山頭、神佛或者惡鬼”,以此判斷他們的身份。
賊寇占山為王,神佛行俠仗義,惡鬼則是窮兇極惡。
行走江湖之人,大抵可以分為這三類。
算是一句放在四海皆可用的黑話。
這多虧了明月樓。
若沒有明月樓常年累月的經營,這些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多半還會沿用老傳統。
當然,柳浪這樣做,不過是掩人耳目。
他不論說話行走,還是抬頭看著天上陰云落雨,心神都放在三里之外的那座宅子上面。
昨晚從劉洪那里得知消息后,他就轉換了目標,一路跟隨劉桃夭在城內轉悠。
前一晚上他從陳逸那里得知其對劉洪的態度后,自然清楚這位百草堂的老板很在意劉洪動向。
因而這次,無須多說,他就跟著劉桃夭前來。
一直到看到劉桃夭進入那座宅子。
好在期間他借道百草堂給老板送去消息,并從張大寶那里得知婆濕娑國人的事情,才沒有靠近那座宅子。
“婆濕娑國的降頭師,武道修為、技法都與山族巫蠱之道類似。”
“尤其是那些神出鬼沒的‘降頭’,可讓降頭師遠距離查探周遭境況,不得不防。”
柳浪行走江湖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江湖客,自然也遇到過婆濕娑國的降頭師。
再加上昔年他跟隨師父刀鬼時期,曾經聽過許多江湖前輩的奇聞軼事,對婆濕娑國江湖人了解比陳逸多得多。
他自然知道如何應對。
只是此刻,柳浪并不清楚那座宅子內的呂九南修為如何。
謹慎起見,他才躲在三里之外監測,免得距離太近被那降頭師察覺。
柳浪稍稍拉起頭上的斗笠看著天上的落雨,“也不知道老板是否已經收到消息。”
“算算時間,應該差不離了。”
柳浪正想著,耳邊傳來一道車軌聲音。
他循聲看過去,就見一輛黑色馬車從遠處疾馳而來,直奔那處宅子。
他略一遲疑,心中嘀咕著這又是誰,腳下不由得靠近一些。
哪知剛靠近約莫百米范圍,他的身形驀地一怔,目光隨之看向不遠處的草垛方向。
只見那堆被雨水打濕的草垛下面,有一道黑色的破舊木人正悄無聲息的盯著他。
一雙鑲嵌寶石的眼睛,在這陰雨天氣里泛著妖異的紅芒。
柳浪暗罵一聲糟糕,手掌已經握住腰間刀柄,“被發現了!”
小心小心再小心。
沒想到他只是靠近了百米,就被那名婆濕娑國的呂九南布下的“降頭”察覺。
不等他多想,耳邊便傳來一道如同嬰兒般的啼哭聲音。
接著就見那僅有一尺高的木人,猛地朝他沖來。
看似粗糙的四肢,速度卻絲毫不慢。
沖來之時,它手上還甩出數枚銀針。
柳浪見狀,嘴角撇了撇,“一個木質‘降頭’,也想殺我?”
他這般想著,不退反進。
腰間長刀隨之出鞘,直劈向木人。
呲——
刀光落處,隨著清脆聲響,便見那木人徑直被他一分為二。
可沒等他閃身離開,就見那斷成兩半的木人爆開一團黑色霧氣。
也不知那霧氣為何物,甫一擴散,就將周圍一切腐蝕。
一縷縷散發著腥臭味道的青煙中,殘墻斷壁、草垛等物全都被腐蝕干凈。
柳浪暗罵一聲,皺著眉頭后退數丈,免得沾染上那些霧氣。
“師父說的沒錯,這降頭術名字詭異,追根到底還是邪魔外道的功法手段。”
“將他們看做是下位的巫蠱、毒師即可。”
柳浪看向三里外的宅子,見那輛馬車已經駛入,想了想便朝那邊靠近一些。
既然現在他已經被那里的人發現了,不過去打個照面實在與他脾性不符。
哪知他剛靠近半里,就聽耳邊傳來一聲怒吼。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剛猛的狂風,從斜后方直直殺來。
“死!”
聽到這個字的柳浪,呵了一聲,大成刀意便從他身上擴散而出。
天地靈機如潮水般向他涌來,瞬間便將對方的兇悍拳意壓制。
至此時,他方才朝后劈出一刀。
耀眼的光華劃破昏暗。
叮!
然而這次卻不像先前那般順滑,他的刀被一股巨力阻截。
柳浪腳下立定,側頭看過去。
只見一位身著黑袍的高大身影,雙手各持一柄短斧交叉著擋在他的刀前。
那人頭上未佩戴斗笠,有著一頭微卷棕色短發,赤瞳,鼻尖有一道傷疤。
配上他兇惡表情,整張臉更顯得猙獰。
——赫然是婆濕娑國孔雀旗下葛木梟。
柳浪自是不認識他,問道:“婆濕娑國人?”
“不過一個拳師,拳意不過小成,也敢攔我?”
葛木梟瞪著他,語氣生硬的低吼道:“你又是什么人?竟敢窺探我等?!”
柳浪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這里乃是大魏蜀州,可不是你婆濕娑國的地方,我來此有什么不妥?”
他微一用力,以長刀直接將葛木梟整個人逼退。
緊接著,他毫不遲疑的迎身上去,“倒是你,誰給你的膽子偷襲我?”
說話間,柳浪已是劈出兩刀。
一刀劈砍,一刀橫斬。
毫無花哨,只是一力降十會。
但在葛木梟眼中,卻是一片刀光撲面而來。
哪怕他全力抵擋,將兩把短斧耍得水潑不進,仍難以抵擋。
硬接下第一刀時,他手里的一柄短斧就被劈飛出去,咔得一聲劈在一側的院墻上面。
第二刀過后,他的腰間就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可在劇痛傳來時,葛木梟反而更加悍勇。
不管不顧的撲向柳浪,雙手握住那柄短斧,不停揮舞。
同時,他還不忘用婆濕娑國語朝遠處嘶吼:“大兄小心,來人很強!”
柳浪一邊躲著他的襲擊,一邊注意那處宅子里的動靜。
待發現先前闖入的馬車快速駛出來后,他便沒了戲耍的心思。
真元灌注雙手,以霸道的刀意加持,斜斜的上撩斬出一刀匹練刀光。
根本不給葛木梟反應的機會,就將那柄短斧一分為二。
連帶著那刀光毫無阻礙的在他身上再次劃出一道傷痕。
鮮血噴灑,將葛木梟半身染紅。
柳浪正待說話,卻是察覺到一道刺耳的爆鳴聲音從遠處傳來。
他微微皺眉,下意識橫飛出去。
哚!
一聲脆響過后,便見一根尺長的匕首沒入身后的墻內。
隨之還有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傳來:“你找死!”
柳浪側頭看過去,就見又一名婆濕娑國人站在遠處那座宅子的屋檐上,遙遙看著他。
“這份實力不弱啊。”
“隔著二里地,還能有這般威力,修為應是超過我一些。”
柳浪想著,將長刀扛在身上,笑著問道:“你就是呂九南?婆濕娑國的降頭師?”
“先前偷襲我的木人是你的吧?”
呂九南冷哼一聲,“你是何人?”
“既然知道我的名字,該知道招惹我的下場!”
“哦?你說說看,我會有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