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族左王木哈格之子,阿蘇泰被婆濕娑國馬匪擄為蠻奴兒,此刻他正在蜀州!”
陳逸說完,看著瞪大雙眼的樓玉雪,輕笑著說:“就這些。”
樓玉雪愣愣地看著他。
良久。
她方才開口道:“就,就這些?”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蘭度王東征扣邊,左王之子身在蜀州,這兩則消息一旦傳揚(yáng)出去,必然會引起大亂。”
“整個蜀州乃至大魏九州三府都會人心惶惶。”
“我,你……你為何要如此做?”
陳逸聞言,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我很滿意你的反應(yīng)。”
“聰慧如你都這般失態(tài),想必蜀州的其他人也不會例外?”
樓玉雪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滿意個瓜皮!”
“說,你究竟是何居心?!”
陳逸啞然失笑,“放輕松,放輕松,不過是讓你配合我演戲而已。”
見樓玉雪仍瞪著他,他不得不多解釋道:“消息是假的。”
“假……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
樓玉雪剛放松的心神瞬間又提起來,好懸沒被口水噎死。
“詳細(xì)說說!”
想她堂堂白虎衛(wèi)銀旗官,還是即將晉升金旗官的銀旗官,自身經(jīng)歷遠(yuǎn)超普通人想象,本應(yīng)該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才對。
可她卻屢次三番被陳逸折騰的言語失態(tài)。
著實(shí)讓她這位銀旗官臉上掛不住。
陳逸自然看出來了,倒也不點(diǎn)破,免得樓玉雪撲過來咬他。
“呂九南身為蘭度王的胞弟,他率領(lǐng)孔雀王旗前來,雖說不是沒有可能,但經(jīng)不起推敲。”
“馬匪終歸是馬匪,武器裝備、兵士修為都弱于定遠(yuǎn)軍,他們大舉來襲根本沒有勝算。”
“所以這則消息僅是‘謠言’。”
“至于蠻族左王之子……他倒的確就在蜀州。”
不等樓玉雪開口,陳逸先一步問道:“你還記得東市糧庫被燒一事吧?”
樓玉雪心下微動,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那些蠻奴兒之一,有木哈格的兒子?”
“婆濕娑國那幫泥腿子失心瘋不成,連黑熊部落都敢去?”
“他們就不怕木哈格率領(lǐng)蠻族大軍去屠了茶馬古道?”
陳逸搖搖頭,沒有多做解釋,“此事說來話長,有時間我再告訴你。”
“你只需要知道阿蘇泰……也就是木哈格的兒子眼下身在蜀州即可。”
樓玉雪咬了咬牙,當(dāng)真想給他一拳。
不過她也知道陳逸不想說,她沒有任何辦法,只得追問道:
“那他如今人在哪里?”
“不知道。”
“那我怎么確定你所說是不是真的?”
陳逸攤開手道:“若兩則消息都是假的,對你而言豈不是更好?”
樓玉雪無奈道:“我總要清楚消息傳出后會有怎樣的影響。”
“否則,我不可能幫你做這件事。”
陳逸見狀,想了想點(diǎn)頭道:“告訴你也無妨。”
“兩則消息傳出去后,蜀州的糧價會暴漲。”
“你,你就只是為了這個?”
“當(dāng)然,我又不是真的瘋了,怎可能平白無故拿這等消息開玩笑?”
樓玉雪大致清楚陳逸放出這兩則消息的用意。
“蘭度王來襲”和“蠻族左王之子身在蜀州”兩則消息所造成的影響只有一個。
——造成蜀州百姓的恐慌。
即便消息還不確定真?zhèn)危幢愫芏嗳瞬淮溃詴腥吮е皩幙尚牌溆胁豢尚牌錈o”的想法。
不需要多。
百分之一的人信了,便會想盡辦法買糧,從而致使糧價飛漲。
想到這里,樓玉雪哼了一聲:“愚弄百姓,你就不怕遭報應(yīng)?”
陳逸笑著搖頭:“你用錯了詞,也說錯了人。”
“愚弄百姓的不是我,而是蜀州幾家糧行,是冀州商行。”
“玩弄人心,總對了吧?”
“玩弄……倒也算是,只不過我的目標(biāo)從來不是普通百姓。”
說到這里,陳逸停下來,把玩著手里的黑鐵面具轉(zhuǎn)而問道:
“今科會試題目,你記得嗎?”
樓玉雪回想片刻,遲疑道:“是‘舟在水上,為何傾覆’?”
“是啊,為何傾覆?”
“百姓就好比那水,舟好比‘蜀州’,好比大魏九州三府,好比朝堂諸公。”
“你說小舟翻了,是舟上之人的錯,還是舟下之水的錯?”
樓玉雪不悅的看著他:“我讀書不多……”
陳逸搖了搖頭說道:“我想說的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既然他們想算計蜀州百姓,我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什么叫痛。”
樓玉雪聽到這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確讀書不多,但也聽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背后的含義。
既然冀州商行的人不拿百姓當(dāng)回事,操控糧價,讓百姓購買高價糧,從中牟取暴利。
他,“劉五”,則是要盡早結(jié)束這場鬧劇。
“兩個問題。”
“一是你就不怕場面失控?冀州商行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陳逸笑著說:“簡單。”
“在放出消息前,想辦法將他們手里的糧食全買過來不就成了?”
“你,你哪來那么多銀子?”
“我自有我的辦法。”
樓玉雪微愣,想了想忍不住提醒道:“不論你有什么打算,我從鸞鳳那里購糧的銀子,你要給我。”
“放心,糧食到了,我自會給你。”
“若你再耍什么花招,崔家也不會放過你。”
見陳逸點(diǎn)頭,樓玉雪繼續(xù)道:“第二個問題。”
“這兩則消息頂多蒙蔽一時,只要衙門發(fā)布告示澄清,你的算盤便會落空了,不是嗎?”
陳逸微微挑眉,夸道:“不愧是白虎衛(wèi)的雌虎大人,能想到這一點(diǎn),不錯不錯。”
“廢話少說,說說你的打算。”
“佛曰,不可說。”
樓玉雪猛地拍了下桌子,一雙美眸瞪著他:“這不說,那不說,你是不是還打算坑我?”
陳逸頓時哭笑不得,“雌虎大人,這件事情已是上弦的箭矢,不得不發(fā)。”
“這時候想著坑你,我豈不是會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之所以不告訴你,僅是不想被你們白虎衛(wèi)惦記上罷了。”
樓玉雪將信將疑,“諒你也不敢……”
接下來兩人又商議些細(xì)節(jié),諸如什么時候散布那兩條消息,那批糧食何時來到蜀州等等。
一直到丑時六刻,陳逸方才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春雨樓。
臨走之前,他從懷里取出林懷安的手書的那封信遞給樓玉雪。
“這個給你,算是我的謝禮。”
既然樓玉雪不用他勸說就找崔清梧做了交易。
那他就不介意投桃報李,拿這封信當(dāng)個添頭。
樓玉雪本還不慎在意,但在掃視一眼后,她的面色驀地嚴(yán)肅起來。
“林懷安,蘭度王,鐵器交易?”
“這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
樓玉雪身為明月樓主事,又身在蜀州多年,自然清楚林懷安的身份。
可她萬萬沒想到林懷安與蘭度王的傳遞密函上,會明晃晃的寫著“鐵器”二字。
她不禁想起將星大人先前說的事——他與蘭度王會面,乃是為了找尋其和蜀州某些朝臣交易的明證。
“這封信應(yīng)該算是了。”
“蜀州能提供鐵器的人,無非那么幾個。”
“不論是誰,想必將星大人都會開心。”
可惜的是,林懷安已經(jīng)死了,想要這封信起作用還需要進(jìn)一步調(diào)查。
陳逸自是不知道這些事,挑眉道:“有用?”
“你別管,告訴我,這封信從何而來。”
“林懷安死的那晚,我就在現(xiàn)場。”
樓玉雪一愣,“你殺的?”
陳逸撇嘴道:“別人殺的。”
想了想,他便多說幾句。
“這封信內(nèi)所說的‘鐵器’提供方,乃是蜀州都指揮使司的朱皓。”
“朱皓?”
樓玉雪恍然道:“原來是他。”
略微思索片刻,她問道:“還有誰知道這封信上的內(nèi)容?”
“沒了。”
陳逸回了一句,見樓玉雪遮遮掩掩,明白應(yīng)該是白虎衛(wèi)那邊需要這封信。
自然不可能再透露出王紀(jì)、張大寶兩人。
樓玉雪微微頷首,“這封信我收下了,多謝。”
陳逸沒所謂的說:“能幫助你就好,我走了。”
這次他的目標(biāo)并不是蘭度王、朱皓之流,乃是比他們更重要的劉洪。
即便是蜀州那幾家糧行,他也是順手解決。
倒也不在意一封能證明朱皓有罪的書信。
閑聊幾句,陳逸再三叮囑樓玉雪不得泄露消息,連白虎衛(wèi)都不能提前得知后,他才離開。
樓玉雪倒也沒有拒絕。
“我知道就代表白虎衛(wèi)知道,瞞不瞞著,還得此事之后的影響。”
她畢竟還沒有晉升金旗官,很多事情無法做主,難免會有顧慮。
若是事情做成了,自然皆大歡喜。
若是不成……她也不可能一個人抗下來。
說不得要讓“劉五”背鍋。
這樣想著。
樓玉雪沒有過多遲疑,收好那封書信后,便找來手下人,把事情一一交代。
雖說她對“劉五”仍有戒備之心,但是相比冀州商行那些見錢眼開的人,她更愿意相信“劉五”。
同時,她也想要看看“劉五”打算怎么在蜀州讓冀州商行吃癟。
“哼,那些人在北面賺了那么多,竟還想著染指蜀州,當(dāng)真貪得無厭。”
“剛好讓‘劉五’給他們一個教訓(xùn)……”
沒過多久。
陳逸回返裁縫鋪?zhàn)雍竺娴恼樱瑔緛韽埓髮毥o他解除偽裝。
他看著窗外的夜色,聽著點(diǎn)點(diǎn)落雨,腦海中那張棋盤不斷落子收子。
一枚枚黑子調(diào)換來去。
有婆濕娑國的蘭度王等人,也有蠻族左王木哈格等等。
反觀白子這邊,僅有樓玉雪和山族的裴乾兩人。
到得最后,陳逸拿著那枚代表他自己的白子,心中一嘆。
“想要讓那些人上套,光是王紀(jì)怕是不夠啊。”
思來想去。
只能由他以身入局,方才有可能讓這場戲演得逼真一些。
“所幸我還有一層身份。”
無他。
陳余。
想到這里,陳逸換好衣服,吩咐道:“明日你在這里等我。”
張大寶應(yīng)了聲是,沒有多問一句。
陳逸自也沒有多說,悄無聲息的沒入雨中,直接回了春荷園。
待得換上一身干爽的便衣,他來到書房,點(diǎn)燃一盞油燈。
靜坐片刻。
陳逸稍稍放空心神,取出紙筆,寫寫畫畫起來。
今夜之行,他的收獲頗豐。
不但取信于阿蘇泰,還與樓玉雪商議確定后續(xù)謀劃。
再加上意外得到的一則消息——傅晚晴如今身在蠻族腹地,左王木哈格的部落內(nèi)。
這一趟不可謂不順利。
只不過他這邊落了子,諸多事情也按照他預(yù)想的計劃進(jìn)行,卻還需要些運(yùn)氣。
盡管他常常把“人定勝天”掛在嘴邊,但事到臨頭,難免需要謹(jǐn)慎一些。
尤其他如今面對的不是劉文、劉敬那等蠢人,而是劉洪、蘭度王、冀州商行的人。
一旦走漏風(fēng)聲,或者中間出了差池,整個計劃都有傾覆可能。
由不得他不小心應(yīng)對。
“現(xiàn)在就看蕭家這邊的氣運(yùn)了。”
陳逸想著,便收斂心神,在寬闊的云松紙上,畫著蕭婉兒、蕭驚鴻等人畫像。
過去這么久了,他也的確要給出兩幅畫交差。
為什么是兩幅?
當(dāng)然是他的夫人蕭驚鴻也要有了。
所以陳逸恬不知恥的把自己畫了上去,并且容貌俊逸,身姿颯爽,一副翩翩公子模樣。
“一家人嘛,就得是整整齊齊才好。”
而隨著一幅畫完成,陳逸真元流轉(zhuǎn),又以畫道意境勾連天地靈機(jī)。
下一刻,他就看到云松紙上的幾人畫像好似活過來一般。
不僅能走動,還能做出各種表情。
陳逸看著畫上之人,面露古怪,“畫道,竟還有這樣的神奇的能力?”
隨后,他心念微動。
印堂穴中的氣海內(nèi),四大神獸靈元換了個位置,真元一縷縷傳入那幅畫上。
下一刻,一道身影從畫中徑直走出。
——赫然是身著長裙的“蕭婉兒”。
只見“蕭婉兒”身影凝實(shí),面色紅暈,好似活人一般微笑的看著他。
陳逸打量一眼,伸出手試了試,確定只是一道由天地靈機(jī)匯聚的影子,方才放下心來。
“意外之喜,不錯。”
如今他的畫道僅是小成境界,這道幻影對他的幫助不大。
若是等畫道提升至大成、圓滿,興許還會有其他效用。
陳逸想著,便又畫了一幅,臉上露出些微笑。
“葉公好龍……倒也神奇。”
……
翌日。
天光剛剛放亮,陳逸便穿戴整齊,來到客廳坐在餐桌前。
小蝶略有意外的問:“姑爺,您今日要出門嗎?我記得書院那邊明日才有課啊。”
陳逸一邊吩咐她準(zhǔn)備早餐,一邊看著窗外的毛毛細(xì)雨說:
“有些事要去趟百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