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陳逸短時間內不想以“陳余”的身份現(xiàn)身蜀州,奈何他并沒有合適的手下。
王紀、張大寶兩人聽命行事尚可,難堪大用。
柳浪倒是能做些大事,但他臨場應變能力太差,遇到冀州商行等人,很難不暴露。
剩下的天山派弟子們,陳逸還沒有發(fā)掘出品性、能力俱佳之人。
因而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陳余’這一露面,也不知老太爺他們會作何反應。”
當然,陳逸也不太擔心蕭家之人找來。
他需要注意的是百草堂對面那座云清樓內的幾人——崔清梧、陳云帆。
那兩人先前察覺“劉五”身在西市,難保不會猜到“陳余”身上。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陳逸心中思緒萬千,面上不動聲色的吩咐小蝶:“吃早飯吧。”
“哎姑爺,剛好今日后廚做了您最愛吃的米粉蒸肉,我這就去端來。”
陳逸笑著點頭,看著小蝶小跑著離開,目光順勢看向庭院里。
陰云遮蔽陽光,讓院子里略顯得黯淡。
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干凈光潔,點點落雨打在上面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響。
遠處的亭子立在池邊,被雨水和池水碰撞出的一層薄薄的水霧彌漫,
略顯朦朧。
宛如一幅“煙雨江南”般的畫卷。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池水雖不是江水,但也合適。”
陳逸喃喃自語,腦海中不免浮現(xiàn)出那句“金鱗豈是池中物”。
這似乎應了如今蕭家的境況。
“呵呵,不應也得應……”
便在這時,小蝶端著碗筷走進來,一邊招呼他吃飯,一邊笑著問:
“姑爺,什么應不應呀?”
陳逸收斂好心神,坐到餐桌前,搖頭沒有回答,轉而問:
“重陽節(jié)就要到了,府里可有什么安排?”
九月九,重陽節(jié)。
江南府那邊每年這一天都會舉行盛大活動,諸如佛門法會、才子詩會或者秦樓花魁等等。
在這蜀州,他就不清楚會有哪些了。
小蝶臉上露出笑容,張開手比劃道:“有好多好多……好玩的。”
“不過府城這邊每年都大同小異,詩會啊、廟會啊之類的。”
“可是很多山族人會有五花八門的玩樂,最有意思的是賽馬,還有祭祀路神那些。”
“路神?”
陳逸面露恍然,“馬幫的那些人是吧。”
馬幫類似漕幫。
兩者的唯一區(qū)別是前者走的是茶馬古道,從大魏到西域佛國,后者走水運,沿著山川河湖行船。
路神便是馬幫崇拜之神。
小蝶見他知道,連連點頭道:“每年都有人騎著五花馬走街串巷,后面還有很多彩紙扎起來的花車,可好看了。”
“記得前年,大小姐讓畫棠姐姐帶著我們去外面游玩,我還吃了好多重陽糕呢……”
陳逸一邊吃著早飯,一邊聽她講述,神色輕松下來。
他倒不是想去詩會或者過節(jié),僅是問一問府內的安排,免得他時間上錯不開。
畢竟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容不得一絲馬虎,分身乏術之下,還是小心為上。
不一會兒,用完早餐。
陳逸在書房拿上一幅畫,叮囑小蝶幾句便徑直前往佳興苑。
這時候蕭婉兒也剛吃完飯,正在喝著藥湯。
見陳逸過來,她起身相迎溫婉笑道:“我正要讓畫棠過去尋你。”
陳逸略有意外的看著她,“桐林鎮(zhèn)那邊這么快就有回復了?”
蕭婉兒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滿是笑容。
“康伯那邊剛剛傳來消息,昨日府城的人到了以后,他們當天就把學院那邊丈量完成,并對圖紙進行了修改調整。”
“這是新的圖紙,你看看。”
陳逸將手里的畫卷放在桌上,拿過圖紙快速掃視一眼,笑著搖頭:
“專業(yè)的事還得專業(yè)的人來做。”
“這么調整過后,整個學院的布局更加合理了,尤其是新增加的觀天臺。”
陳逸自身有醫(yī)道意境加持,醫(yī)術至理爛熟于心,不需要借助外物便可判斷節(jié)氣、星位。
望氣術便在此基礎上習練而成的一門醫(yī)技。
可那些剛剛接觸醫(yī)道的學生,乃至醫(yī)技差些火候的人,在第一次學習“五氣六運”時,便需要補充一些基礎。
觀天臺便是幫助他們勘測節(jié)氣、星相方位的必備建筑。
蕭婉兒嗯了一聲,道:“等我回信過去之后,那邊就會開始動工。”
“有康伯盯著,相信開春前應是能夠建造好。”
陳逸笑了笑,“準備的時間久一些,真正建造起來進度比互市那邊快得多。”
烏山互市畢竟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集市,且還有價值不菲的各類貨品,所以要堅固些。
待鋪面、庫房等建好之后,興許還要修建一道城墻,便于防護和管理。
可醫(yī)道學院不同。
除了一些具有特定用途的房屋,如觀天臺、藏書樓以及存放藥材等以外。
其余的屋舍能夠遮風擋雨即可。
蕭婉兒收起圖紙,看到桌上的畫卷,不由得問:“這是?”
陳逸笑著說:“不負所托,先前答應給你的那幅畫,我畫好了。”
“真的?”
蕭婉兒心下一跳,連忙將圖紙交給沈畫棠,拿起那幅畫小心的展開。
便見六道身影躍然紙上。
不怒自威的蕭逢春,儀態(tài)大方的傅晚晴,端坐在椅子上,身側蹲著咧嘴大笑的蕭無戈。
他們身后是英姿颯爽的蕭驚鴻,溫婉柔弱的蕭婉兒,以及站在二女中間的陳逸。
——就如他昨晚畫得那般,一身玄色錦衣,相貌甚偉。
蕭婉兒看著手中的畫像,眼眸里映著蕭逢春、傅晚晴兩人,不禁蒙上一層朦朧霧氣。
“父,父親,母親……”
陳逸看著泫然欲泣的蕭婉兒,心下嘆了口氣,便沒說出小成畫道的另類用法。
免得讓她憂思成了心病。
可惜他眼下還不能將傅晚晴身在蠻族腹地的事說出來,否則也能讓蕭婉兒高興高興。
旁邊的沈畫棠、謝停云兩人看了一眼畫像,自是從上面感受到一絲天地靈機。
暗自贊嘆之余,她們也不敢多說什么。
過了良久。
蕭婉兒方才回過神來,側身擦了擦眼角。
“你……妹夫見諒,我,你……你畫得太好,讓我一時間想起了父親母親。”
陳逸嗯了一聲,笑著寬慰道:“沒責怪我擅作主張把自己畫上去就好。”
蕭婉兒這才注意到畫上的陳逸,略一打量,臉上莫名浮現(xiàn)些紅暈。
“你……你是驚鴻的夫君,當然也是我……我們的家人。”
只是這壞人畫的他自己,為何兩只手張開呀?
看上去就像是摟著她們姐妹兩人。
陳逸自是知道那些許“瑕疵”,不以為意的說:“大姐滿意就好。”
“我額外還給夫人畫了一幅,過些時日差人給她送過去。”
蕭婉兒一邊小心收好畫像,一邊點點頭:“算算時間,二妹的回信應該就在路上。”
“等你我看過信上內容后,再給她寫回信一并送過去。”
待蕭婉兒情緒平復后,陳逸方才說明來意。
“昨天聽王紀說陳余老板今日回來,我稍后過去瞧一瞧。”
“若是一切順利,廣原縣應該就是百草堂拓展的第一站。”
蕭婉兒想了想:“你做主就好。”
她接著面露歉意的解釋道:“眼下我分身乏術,心思都在醫(yī)道學院上。”
“若你不介意,便幫我往百草堂多走動走動。”
正中下懷。
陳逸自是不會拒絕,“百草堂和幾間藥堂合作已經(jīng)成形,倒也沒多少事要做。”
“當然,此事終歸關乎府里銀錢,等我見到陳余老板后,問問他的打算再跟你說。”
蕭婉兒眼眸如水的注視著他,輕輕點點頭:“謝謝你。”
“謝就不必了……”
謝停云看著兩人模樣,臉上滿是“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
在她眼里,這兩人此刻的樣子應該被稱為“你儂我儂”。
因而她多看兩眼,就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沈畫棠。
師妹,我說對了吧,這兩人的關系……不一般。
沈畫棠斜睨她一眼,無聲開口道:“別亂說。”
可是吧。
沈畫棠想到那日在桐林鎮(zhèn)的所見所聞,心中也覺得她說得沒錯。
大小姐和二姑爺真是……管不了了!
說笑幾句,陳逸起身離開。
蕭婉兒送他出了佳興苑,遞給他一把油紙傘后叮囑道:
“見到陳余老板,代我問聲好。”
陳逸點頭應是,便撐著傘出了蕭府。
這一次沒有崔清梧多嘴,他自是不愿再讓劉四兒等人跟著。
獨自一人隱沒在雨中人群里,盡量不引人矚目。
只是剛剛繞過川西街,陳逸打量完周遭的行客,心中不由得微微皺眉。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總覺得今天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多了不少江湖客。
而且聽那些人的口音,不難分辨出他們都是來自蜀州之外。
陳逸掃視一圈,便稍稍解除玄武斂息訣,展露出八品境界的修為。
以真元灌注雙耳,仔細聽著這些人的動靜。
“沒想到蜀州之地遠離中原,竟也如此繁華。”
“畢竟是一州府城,即便地處邊陲,朝堂和那些權貴們仍然能夠觸及到。”
“何況這里有不少世家大族,自然會造福一方,搭橋修路,發(fā)展民生等等。”
“說的也是……我記得蜀州傳承最久的家族是定遠侯蕭家吧?”
“是他們。”
“不過那是以前,自從前任家主、定遠侯蕭逢春戰(zhàn)死沙場,如今的蕭家老的老,小的小,已然有了頹勢。”
陳逸看了看那幾位明顯是江南口音的江湖客,側頭看向其他地方。
“……白大仙前日出現(xiàn)在荊州北邊象陽城內,而且他給人占卜了。”
“誰這么倒霉?”
“據(jù)說是一位邪魔外道,不知姓名,但傳出了那則批命。”
“說說看?”
“富格之命,不富則貴。”
“嘶!那人豈不是會死得很慘?”
“誰說不是呢?過幾日看看那人下場,我等也要小心些啊。”
“是啊,白大仙無意間透露要來蜀州,咱們看看熱鬧而已,可不能把命丟在這里……”
一連聽了幾個人的閑聊,陳逸方才找到這些江湖客來到蜀州的緣由。
——正是因為風雨樓的白大仙!
得知這一結果的陳逸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昨日他從裴乾那邊得知這一消息時還不以為然,如今來看,白大仙橫壓江湖數(shù)十載的武道第一人,其影響力遠超他想象。
“也不知那位來蜀州什么用意。”
“總不可能是為了對付蕭家吧?”
陳逸腦海里剛剛浮現(xiàn)這一個念頭,便連忙搖搖頭驅散了。
單是荊州劉家、白虎衛(wèi)、冀州商行這些人就夠他頭疼的了。
再來一個白大仙,他真要撂挑子不干了。
這般想著,陳逸徑直來到西市裁縫鋪子后面的那座宅子。
張大寶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陳逸沒有過多停留,坐到椅子上,便讓他給自己易容。
張大寶一邊給他快速忙活,一邊稟告:“一大早掌柜的過來了一趟。”
“有什么事?”
“他讓我告訴您,先前東市的那座宅子外面近日有可疑的人出沒。”
“那座宅子?”
陳逸微微皺眉,東市的宅子正是他坑害蕭東辰簽立契約的地方。
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沒去過那里,并且他還特意吩咐王紀把賣主送離蜀州,并派人盯著。
沒想到過去這么久了,竟真的有人找到了那里。
思索片刻。
陳逸面露沉思,“無非就那兩個。”
其一,白虎衛(wèi)——蕭東辰畢竟是他們的銀旗官,留下些蛛絲馬跡也算合理。
其二,劉家。
或者說,劉洪。
“相比之下,后者更有可能。”
“畢竟劉文死后,他的事情也被有心人調查的七七八八。”
“單單那筆最終落在蕭家手里的三十萬兩銀子就是一個明顯的線索。”
想到這里,陳逸吩咐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聯(lián)絡了一些乞兒,讓他們在那邊盯著即可。”
張大寶剛要應承下來,驀地想到一件事,面露尷尬的說:
“大人,那些人怕是不敢?guī)臀伊恕!?
“哦,這是為何?”
“您忘了,那日他們跟著那倆婆濕娑國的馬匪去了黑魚巷,之后……死了不少人。”
張大寶苦笑道:“事后,掌柜的給了不少銀錢才讓他們閉上了嘴。”
陳逸啞然失笑,“既然如此,那就換其他人過去守著。”
除了柳浪以外,眼下也只有天山派來的護衛(wèi)才有這份實力了。
想了想,陳逸便繼續(xù)吩咐道:“稍后你去百草堂叫來王紀、柳浪,還有幾名天山派弟子,就說……我要見他們。”
“您是……?”
“陳余!”
陳逸指了指自己的臉——俊美平靜的說:“這里就可以了。”
張大寶反應過來,連忙放下另外一張面具,一邊收拾,一邊回道:
“大人稍等,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