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趕緊回答,“報告沈總,為了應對突發情況,我們一直保留著百分之三十的備用算力,隨時可以調用。”
沈巖“嗯”了一聲。
所有人都以為,他問完了。
他會在這兩個方案中,做出選擇。
然而,沈巖的身體,微微前傾。
他看著眼前這群幾乎要分裂的頂級大腦,問出了最后一個,看似與一切都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們上次一起吃飯,是什么時候?”
整個實驗室,死一般的寂靜。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沒有激起浪花,只留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
死寂。
比剛才對峙時還要可怕的死寂。
何工的嘴巴半張著,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年輕人。
本臉上的傲慢,徹底凝固,隨即轉為一種荒謬的錯愕。
“你在開玩笑嗎?”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沈總,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價值幾十億的項目,是關系到公司未來的技術路線……”
實驗室里,所有研究員都面面相覷,腦子里裝滿了問號。
吃飯?
這跟吃飯有什么關系?
只有陳光科,站在沈巖身后,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他知道,正戲,要開場了。
夏雪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也問懵了,但還是下意識地翻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記錄。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
“報告沈總……上一次,是三個月前,本他們四人剛入職時的歡迎晚宴。”
三個月。
歡迎晚宴。
這兩個詞,像兩記耳光,無聲地抽在何工和本的臉上。
沈巖終于收回了敲擊桌面的手指。
他站起身,環視著這群智商超群,情商卻堪憂的天才們。
“你們覺得,我是在跟你們開玩笑?”
他的聲音很平淡,卻讓本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何工,你的方案,需要百分之七十的算力,跑七十二個小時?!?
“本,你的方案,需要百分之百的算力,一次跑四小時?!?
“我們的備用算力,是百分之三十?!?
沈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
“我問你們,如果何工的方案,在第七十個小時,撞上了一堵理論墻,數據模型全面崩潰。你,本,你手上的團隊,能不能在剩下的兩個小時里,用你那套激進的算法,從廢墟里搶救出哪怕一點有用的數據?”
本的臉色,白了。
沈巖沒有停,他轉向何工。
“同樣,如果本的算法,在第一個周期就導致了服務器宕機,系統過載。你,何工,你和你身后的團隊,能不能憑借你們豐富的經驗,在二十四小時內,搭建一個臨時的安全通道,把核心數據給撈出來?”
何工的嘴唇,開始哆嗦。
沈巖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你們都只想著證明自己是對的,對方是錯的?!?
“卻從沒想過,你們最大的底牌,不是服務器里那百分之三十的備用算力。”
“而是站在你對面,那個你恨不得一腳踹開的同事!”
“一個團隊,連一頓飯都吃不到一起,我怎么敢把公司的未來,押在你們任何一個人身上?”
“你們的方案,一個是把車開到一百八十邁,一個是小心翼翼地推著走。可你們都忘了,這輛車,油箱里有多少油,剎車片還剩多厚,另一個司機能不能在你疲勞駕駛的時候,替你一把!”
“我投了幾十個億,不是讓你們在我的實驗室里搞辦公室政治,不是讓你們來劃分楚河漢漢界的!”
“你們的敵人,在波士頓,在G谷,在特拉維夫!他們正巴不得我們內耗,巴不得我們吵得再兇一點!”
“而不是站在這里,像個傻子一樣,指著自己戰友的鼻子!”
一番話,字字如刀,句句誅心。
整個實驗室,落針可聞。
之前還劍拔弩張的兩撥人,此刻都低下了頭。
臉上,火辣辣的。
那是一種羞愧,一種被徹底點醒的無地自容。
是啊。
他們爭論著誰的武器更好,卻忘了他們是同一個戰壕里的兵。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何工。
這位倔強的老人,朝著本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顫音。
“是我的固執,和身為前輩的傲慢,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我……我向你道歉?!?
本渾身一震。
他看著眼前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輕蔑和不屑。
他臉上的驕傲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
他也朝著何工,生澀地彎下了腰。
“不……是我的錯。是我太年輕,太狂妄,不尊重您的經驗……對不起,何工?!?
兩只手,在半空中,有些尷尬,但最終還是握在了一起。
周圍的研究員們,無論是中年的還是年輕的,都感到了一股熱流涌上眼眶。
沈巖看著這一幕,臉上的冰霜,終于融化了一絲。
他忽然笑了笑。
“看來,我不止要給你們發工資,還得教你們怎么一起吃飯。”
這句玩笑話,讓緊繃的氣氛,瞬間松弛了下來。
不少人都跟著善意地笑出了聲。
“行了?!?
沈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你們一個個神經繃得跟琴弦似的,遲早要斷?!?
“通知下去,所有手頭不是緊急任務的人,現在下班?!?
“半小時后,公司樓下的‘瀚海樓’,我請客。”
“都去。”
說完,他不再多看一眼,轉身。
“光科,走。”
陳光科笑著跟上,兩人再次走進了那部專屬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
實驗室里,之前那道無形的墻,已經煙消云散。
有人開始收拾地上的圖紙,有人默默地把那根電源線重新插好。
本走到何工身邊,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何工,關于那個‘量子態自旋共軛’的逆向解算,我覺得,我的潮汐算法,或許可以作為一個輔助模塊,在不增加風險的情況下,把計算時間壓縮百分之二十……”
何工的眼睛亮了。
“哦?說來聽聽……”
半小時后。
瀚海樓最大的包廂里,燈火通明。
幾十個頂尖的大腦,第一次,像一家人一樣,圍坐在一張巨大的圓桌旁。
桌上,杯觥交錯,笑語喧然。
那份屬于科研團隊的,久違的煙火氣,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