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是一灘已經冷卻的茶漬,浸染著一張被揉成一團的設計圖。
不遠處,一臺高性能工作站的電源線,被粗暴地扯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沈巖的出現,像是在沸騰的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冷水。
嘈雜的對峙,瞬間熄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電梯口。
敬畏,緊張,還有一絲不易察的心虛。
沈巖的視線,緩緩掃過全場。
他的腳步很輕,卻像踩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他沒有走向任何一方,而是在中央區域那張散落著圖紙的實驗臺旁,拉過一張高腳凳,坐了下來。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壓力。
他成了風暴的中心。
“說吧。”
沈巖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從頭到尾。”
他看著何工。
何工,這位在H國半導體領域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此刻氣得嘴唇都在發抖。
他深吸一口氣,指著對面的本。
“沈總!這個人,就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賭徒!”
“‘超糾纏態穩定’是整個項目的基石,我們花了半年時間,才搭建出穩定可靠的‘三步走’理論模型,每一步都經過了上萬次的推演和驗證!”
“現在只差最后一步驗證,我們就能拿到最精確的數據,為后續實驗鋪平道路!”
“可他呢?他今天一來,就把我們半年的心血說成是垃圾!非要用他那個在麻省理工都沒通過驗證的激進算法,跳過理論驗證,直接進行多線程并行實驗!”
“沈總,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上百組量子干涉儀要同時超負荷運轉!一旦算法有任何一個微小的邏輯漏洞,引發連鎖崩潰,我們這幾十個億的設備,就會燒成一堆廢鐵!”
“這是對科學的褻瀆!是對您信任的背叛!”
何工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嘶啞。
他身后的老研究員們,個個義憤填膺,連連點頭。
沈巖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轉向了另一邊的本。
“他說的,是事實嗎?”
本,一個金發碧眼,才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臉上帶著天才特有的傲慢。
他抱著雙臂,冷笑一聲。
“事實?事實就是,如果按照他的老古董方法,等你們完成所謂的‘最終驗證’,我們在波士頓的競爭對手,早就開香檳慶祝了!”
“時代變了,何!科學不是刻在石板上的圣經,它是用來突破的!”
“我的算法,確實沒有在MIT完成最終驗證,那是因為他們那群老家伙,和你一樣,腦子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我的算法,可以將實驗周期,從預計的三個月,縮短到三周!甚至是兩個星期!”
“至于風險?”
本的嘴角,揚起一絲嘲諷。
“沒有風險,那叫解數學題,不叫搞科研!”
“幾十億的設備?沈總投錢進來,不是為了讓它們躺在這里生銹的!是為了讓它們以最高效率,去撞開未來的大門!”
“他不敢賭,我敢!”
“H國科研之所以進展緩慢,就是因為有太多何工這樣,只求無過,不求有功的人!”
眼見氣氛又要被點燃。
“夠了。”
沈巖打斷了他。
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遞給身旁的夏雪。
“把剛才核心區門口的監控錄像,調出來。”
夏雪連忙接過,手指顫抖地操作著。
很快,一段高清視頻,被投放在了墻壁的巨大顯示屏上。
沒有聲音。
但畫面,比任何言語都更有沖擊力。
從爭吵,到推搡。
從何工憤怒地潑出那杯熱茶。
到本報復性地拔掉電源。
再到雙方團隊成員的互相指責,劍拔弩張。
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實驗室里,鴉雀無聲。
之前還理直氣壯的雙方,此刻都有些不敢直視屏幕。
沈巖安靜地看著,就像在看一部與自己無關的默片。
他快進,暫停,回放。
把整個沖突過程,來回看了三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不知道,這位年輕的掌控者,會做出怎樣的裁決。
是斥責本的魯莽?還是批評何工的保守?
或者,各打五十大板?
沈巖關掉了視頻。
他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在冰冷的實驗臺上,輕輕敲擊著。
噠。
噠。
噠。
每一次敲擊,都像是命運的倒計時。
他終于再次開口,卻問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問題。
“何工。”
他看著臉色鐵青的老人。
“你的‘三步走’方案,如果一切順利,理論模型的最終驗證,最耗時的瓶頸是哪一步?需要多久?”
何工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
“是……是‘量子態自旋共軛’的逆向解算,需要動用服務器集群百分之七十的算力,連續進行七十二小時的不間斷運算。”
沈巖點了點頭,又轉向本。
“本。”
“你的新算法,對計算資源的需求峰值,預估是多少?持續多久?”
本立刻昂起了頭,像一只驕傲的公雞。
“我的算法,采用的是潮汐式并行計算,峰值會瞬間拉滿到服務器集群的百分之百,但持續時間很短,大概四個小時一個周期。一天之內,可以完成六個周期的并行實驗。”
沈巖再次點頭,似乎在計算著什么。
房間里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
至少,沈總看起來,是在認真考慮技術問題。
而不是在追究誰的責任。
然后,沈巖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他的目光,同時掃過何工和本。
“如果,我讓你們采用對方的方案,而那個方案,最終被證明是失敗的。”
“你們,有誰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接手爛攤子,修正路線,讓項目重回正軌嗎?”
這個問題,像一記重錘,砸在了兩人心上。
何工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本的臉上,那股傲慢也凝固了。
他們都只想著證明自己是對的,對方是錯的。
卻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對方失敗了,自己該怎么辦。
這不只是技術問題,更是責任和擔當。
看著沉默的兩人,沈巖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轉頭,問向一直站在旁邊的夏雪。
“夏雪,我們服務器集群的備用算力,現在還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