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風(fēng)吹過巷子,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方知拙,或者說“方瘸子”,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他那雙原本渾濁不堪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沈巖。
那眼神,不再是一個落魄酒鬼的眼神。
那是一頭沉睡的雄獅,被陌生人的氣息驚醒后,露出的審視與警惕。
渾濁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銳利和滄桑。
“你是什么人?”
他的聲音,不再沙啞,而是變得低沉,充滿了磁性。
沈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道
“諧振式潮汐能源矩陣?!?
“再向前一步,是神明,亦是惡魔?!?
“方教授。”
“我來,是想問問你,那一步,究竟該怎么走?!?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方知拙的腦海中炸響。
他手中的二鍋頭酒瓶,“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shù)片。
辛辣的酒液,混著院子里的塵土,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
他臉上的所有偽裝,在這一刻,盡數(shù)崩塌。
酒鬼的神情,瘸子的落魄,怪人的孤僻……通通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一種極致的震驚,和一種源于骨髓深處的恐懼。
他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嘴唇微微顫抖。
十五年了。
整整十五年了。
他躲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以為自己和那個瘋狂的理論,都將永遠(yuǎn)被埋葬。
可今天,卻有人站在他面前,輕易地揭開了他最深的傷疤,說出了那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讖語。
“你……到底是誰?”
方知拙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顫音。
沈巖沒有立刻回答。
他緩緩走進(jìn)院子,跨過一地的零件,一直走到方知拙的面前。
兩人的距離,不足一米。
沈巖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和汗味。
但他不在乎。
他看著眼前這位曾經(jīng)的天才,如今的“瘸子”,緩緩伸出了手。
“我叫沈巖?!?
“一個能幫你打開那扇門的人。”
沈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方知拙十五年來早已銹跡斑斑的心門上。
恐懼過后,是更深層次的警惕。
方知拙那雙重新變得銳利的眼睛,如同鷹隼,一寸寸地審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他見過太多人了。
十五年來,總有些蒼蠅順著蛛絲馬跡找來。
有西裝革履的資本家,許以億萬財富,想買他腦子里的東西。
有面目猙獰的地下勢力,用刀子抵著他的喉嚨,想逼他造出殺人的利器。
還有些身份不明的官方人員,用含糊其辭的承諾,想讓他把成果“上交”。
他們無一例外,都被他用各種方式打發(fā)了。
用瘋癲,用酒精,用不要命的狠勁。
但眼前這個人不一樣。
他太年輕了。
也太鎮(zhèn)定。
他身上沒有那些人的貪婪和兇狠,卻有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東西。
那是一種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平靜,一種視天下為棋盤的從容。
這種氣場,比任何刀子都更具威脅。
方知拙緩緩直起身子,那條殘疾的腿讓他動作有些趔趄,但他腰桿挺得筆直。
那一瞬間,他不再是“方瘸子”,而是那個曾經(jīng)讓整個物理學(xué)界為之側(cè)目的方知拙。
“門?”
他嗤笑一聲,聲音里的沙啞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嘲弄。
“年輕人,你知道那扇門后面是什么嗎?”
“是潘多拉的魔盒?!?
“你們這些人,總想著撬開它,拿到里面的力量,卻從沒想過會被里面的災(zāi)難吞噬?!?
他撿起地上一根半米長的鋼管,看似隨意地在手里掂了掂。
“說吧,你想要什么?錢?還是武器?”
“說完,然后滾出我的視線。”
沈巖沒有理會他手中的鋼管,甚至沒有看一眼。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個差速離合器的模型上。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鄙驇r淡淡開口。
“我想要的,是你十五年前,就已經(jīng)畫在藍(lán)圖上的那個世界?!?
方知拙的瞳孔,猛然收縮。
沈巖轉(zhuǎn)過頭,直視著他的眼睛。
“諧振式潮汐能源矩陣,并非單純的能源方案。它是基礎(chǔ)?!?
“它能提供近乎無限的,絕對穩(wěn)定的微觀能量。這種能量,不是用來點亮一萬個城市的燈火,而是用來驅(qū)動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腦’?!?
“一個擁有自我迭代能力的強人工智能?!?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方教授。”
“你不是想解決能源危機(jī),你是想創(chuàng)造一個新物種,一個硅基的‘神’?!?
方知拙握著鋼管的手,青筋暴起。
沈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直接從他靈魂深處挖出來的。
這些構(gòu)想,這些理論,從未對第二個人講過。
它們只存在于他被銷毀的加密硬盤里,和他自己的腦子里。
“你說的這些……只是瘋子的臆想?!狈?知拙的聲音有些干澀。
“是嗎?”
沈巖笑了笑,走上前兩步,指著工作臺上另一堆不起眼的零件。
那是一些用細(xì)微的石英晶體和導(dǎo)線連接起來的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
“量子糾纏態(tài)信息傳遞模型。”
“你把它偽裝成一個普通的信號放大器,但它的結(jié)構(gòu),是為了解決超光速信息傳輸?shù)难舆t問題。”
“你在為你的‘神’,打造一具不會被距離束縛的‘神經(jīng)’。”
“瘋子,可想不出這么精妙的結(jié)構(gòu)?!?
方-知拙徹底沉默了。
鋼管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哐啷”一聲砸在水泥地上,聲音刺耳。
他像是被剝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沈巖面前,所有的秘密和偽裝都失去了意義。
這個年輕人,不僅僅是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理論。
他是真的懂。
懂他那個瘋狂的,不被世界理解的夢想。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方-知拙的防線,終于開始崩塌。
“想知道一件事,總有辦法?!?
沈巖沒有解釋系統(tǒng)的存在,只是換了個問題。
“‘再向前一步,是神明,亦是惡魔’。”
“這句話,你對誰說過?”
方知拙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撞在身后的工作臺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這個名字,像一道刻在骨頭上的烙印,十五年來,每時每刻都在灼燒著他。
“他……他還活著?”方知拙的聲音里,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