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沒有多問。
黑色的轎車在濕滑的街道上劃出一道弧線。
十分鐘后,車子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口。
霓虹燈牌滋滋作響,“黑貓”酒吧的招牌只剩下半個貓頭亮著。
沈巖推門下車。
巷子里彌漫著一股廉價啤酒和嘔吐物的味道。
推開厚重的木門。
爵士樂的薩克斯聲混雜著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
燈光昏暗,煙霧繚繞。
沈巖不需要費力尋找,因為角落里正在發生爭執。
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男人被推倒在地上。
那男人很瘦,戴著一副厚底眼鏡,頭發亂得像個雞窩,手里死死護著一臺貼滿膠帶的筆記本電腦。
那就是楚離。
站在他對面的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白人,滿臉通紅,手里還端著半杯威士忌。
“聽著,楚。”
白人居高臨下地指著地上的楚離,唾沫星子亂飛。
“實驗室不需要你的垃圾代碼。”
“什么‘給AI植入恐懼’?”
“你是想毀了我們的服務器嗎?”
“深藍”是歐洲最大的人工智能實驗室之一,也是安然之前提到過的行業標桿。
周圍的酒客都在看熱鬧,有人吹起了口哨。
楚離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眼鏡歪在鼻梁上,顯得有些滑稽。
“那不是垃圾。”
他的聲音很小,但很倔。
“那是進化的方向。”
“只有理解恐懼,智能才能理解生存的意義。”
“只要給我算力……”
“算力?”
白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夸張地大笑起來。
“給你算力?”
“讓你去模擬那些瘋瘋癲癲的腦電波?”
“別做夢了。這是你的解聘書。”
白人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
狠狠地砸在楚離的臉上。
“還有,你弄壞的那組服務器,實驗室會起訴你。”
“準備好賠償金吧,或者去坐牢。”
信封滑落在滿是酒漬的地板上。
楚離沒去撿。
他只是抱著那臺破舊的電腦,像是抱著最后一塊浮木,眼神有些渙散。
在這個理性至上的學術圈里,沒人愿意聽一個瘋子的囈語。
白人整理了一下領帶,準備轉身離開。
一只手攔住了他的去路,那只手很穩。
手腕上的一塊百達翡麗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著冷光。
白人愣了一下,抬頭看到了一張年輕的亞洲面孔。
沈巖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著他。
“你是誰?”
白人皺起眉頭,帶著幾分醉意和不屑。
“讓開。”
“我不喜歡你的態度。”
沈巖的聲音不大。
“也不喜歡有人擋我的路。”
白人剛想發作,卻看到兩個身材魁梧的保鏢從沈巖身后走了出來。
那是吳雅安排在暗處的安保人員。
黑西裝,墨鏡,甚至能看到腰間鼓起的一塊。
白人的酒醒了一半。
他是搞學術行政的,不是搞幫派火拼的。
“我們……我們是在處理內部事務。”
白人的氣勢弱了下去。
沈巖沒理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皮鞋踩在有些粘膩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走到楚離面前,蹲下身,伸出手。
楚離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像是受驚的流浪狗。
但他看到的不是拳頭,而是一只干凈的手掌。
“還能敲代碼嗎?”沈巖問。
楚離愣住了。
他透過歪斜的鏡片看著沈巖。
這個問題,很久沒人問過他了。
所有人都問他“能不能正常點”,或者“能不能滾遠點”。
“能。”
楚離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那就起來。”
沈巖站起身。
沒再看那個白人一眼。
“帶上你的電腦。”
“我給你算力。”
楚離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管身上的灰塵。
抱著電腦跟在沈巖身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等一下!”那個白人反應過來了,這人是來挖墻腳的。
雖然楚離是個“廢品”,但這關乎實驗室的面子。
“他是我們要起訴的人!”
“你不能帶走他!”
沈巖停下腳步,側過頭。
“多少錢?”
“什么?”
“那個服務器,還有所謂的違約金。”
沈巖從懷里掏出一本支票簿。
那是渣打銀行的現金支票。
“五十萬歐?還是一百萬?”
白人張了張嘴。
那個服務器其實只燒壞了幾個電容,撐死幾千歐。
但這口氣咽不下去。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原則……”
“唰。”
沈巖撕下一張支票,兩根手指夾著。
遞到了白人面前。
“一百萬歐。”
“買斷他的合同,還有那個所謂的訴訟。”
“拿著錢,滾。”
周圍一片死寂。
就連那個吹薩克斯的樂手都停了下來。
一百萬歐。
買一個被掃地出門的瘋子?
白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貪婪瞬間戰勝了所謂的原則。
他顫抖著接過支票,仔細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和簽名。
是真的。
“成……成交。”
白人迅速把支票塞進兜里,生怕沈巖反悔,甚至還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沈巖帶著楚離走出酒吧。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
冷風一吹。
楚離打了個哆嗦。
他看著前面那個挺拔的背影,感覺像是在做夢。
“老板……”
楚離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你……你真的要資助我的研究?”
“我是說,那種關于AI情感邏輯的研究?”
“大家都說那是偽科學。”
沈巖走到車邊。
司機拉開車門。
他轉過身,看著局促不安的楚離。
從風衣口袋里掏出那個在拍賣會上拍下的賬本。
“把手伸出來。”
楚離不知所措地伸出雙手。
沈巖把那個賬本放在他手里。
“打開看看。”
楚離借著路燈的光。
翻開了第一頁。
起初,他的表情是疑惑。
接著是震驚。
然后,他的手開始顫抖。
那是比剛才被羞辱時還要劇烈的顫抖。
他看到了那幾張羊皮紙。
看到了那些扭曲的音符。
在他眼里,那不是音樂,那是一串串直接指向靈魂深處的指令集。
那是他夢寐以求,在無數個深夜里苦苦推導卻始終缺失的那一環。
“這……”
楚離猛地抬起頭。
眼眶通紅。
呼吸急促得像是要窒息。
“這才是源代碼!”
“這是基于頻率共振的情感交互協議!”
“我的理論是對的!”
“只要把這個接入核心,我就能讓機器學會‘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