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會的流程很標準。
分析成績,強調紀律,展望未來。
一個小時后,會議結束。
家長們紛紛涌上講臺,圍著林老師問長問短。
沈巖沒去湊熱鬧。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腿,準備離開。
“沈悠悠爸爸,請留步。”
林老師從人群中探出頭,喊住了他。
沈巖停下腳步。
等其他家長都走得差不多了,林老師才拿著一份教案本走過來。
神色有些凝重。
“沈先生,有點情況,我想單獨跟您聊聊。”
沈巖心頭微微一跳。
“悠悠闖禍了?”
“不,不是闖禍。”
林老師推了推眼鏡,似乎在斟酌用詞。
“悠悠這孩子,太懂事了。”
“懂事得……讓人心疼。”
沈巖沒聽明白。
“老師,您直說。”
林老師嘆了口氣。
“沈先生,您平時關注過悠悠在學校的社交情況嗎?”
沈巖愣了一下。
這段時間他忙著和安然談判,忙著搞天空之城,忙著對付卡文迪許家族。
確實很少過問女兒的學校生活。
但他印象里,悠悠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
“她在學校……被欺負了?”
沈巖的聲音冷了幾分。
如果有人敢動他女兒,他不介意讓那個人的家族在京海消失。
“沒有沒有。”
林老師連忙擺手。
“沒有人欺負她,是她……在排斥所有人。”
“下課的時候,別的孩子都在操場上瘋跑,只有悠悠一個人坐在教室里看書。”
“體育課自由活動,她也是一個人躲在樹蔭底下背單詞。”
“有同學想邀請她去參加生日派對,她每次都拒絕,理由是要回家幫媽媽做家務。”
林老師翻開教案本,拿出一張畫。
那是上次美術課的作業,題目是《我的樂園》。
別的孩子畫的都是游樂場、迪士尼、滿地的玩具。
悠悠畫的,是一個巨大的、封閉的玻璃罩子。
罩子里有一張書桌,一個小女孩在伏案寫字。
罩子外面,是狂風暴雨和黑色的怪獸。
畫風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沈先生,這不應該是一個八歲孩子的心理狀態。”
“她像是在把自己封閉起來,在這個罩子里拼命努力,好像只要她一停下來,外面的怪獸就會沖進來吃掉她。”
沈巖看著那幅畫。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那個玻璃罩子。
不就是他以前為了保護家人,而豎起的那些高墻嗎?
“我知道了。”
沈巖把畫折好,放進口袋。
聲音有些沙啞。
“謝謝老師,我會處理的。”
走出校門的時候,正趕上放學。
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鳥一樣涌出來。
沈巖一眼就看到了悠悠。
她背著那個有點大的粉色書包,低著頭,走在人群的最邊緣。
不像其他孩子那樣三五成群,勾肩搭背。
她像個獨行俠。
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水坑,避開打鬧的同學。
那雙曾經愛笑的眼睛里,寫滿了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警惕。
“悠悠。”
沈巖喊了一聲。
小女孩猛地抬頭。
看到沈巖的那一刻,她眼里的警惕瞬間消散,化作了驚喜。
“爸爸!”
她快步跑過來,撲進沈巖懷里。
沈巖一把將她抱起來,分量沉了一些。
“今天怎么是爸爸來接我?媽媽呢?”
悠悠抱著沈巖的脖子,小聲問道。
“媽媽在賺錢養家,爸爸今天負責當司機。”
沈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走,帶你去個地方。”
沈巖沒直接回家。
他把車開到了京海江邊的濱江公園。
這個點,公園里沒什么人。
夕陽把江面染成了金色。
沈巖在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兩根哈根達斯。
草莓味的給悠悠,香草味的給自己。
父女倆坐在江邊的長椅上。
風有點涼,但冰淇淋很甜。
悠悠小口小口地舔著冰淇淋,兩只腳懸在半空中晃蕩。
看起來很開心。
但沈巖能感覺到,她的小身板一直繃著。
“悠悠。”
沈巖咬了一口冰淇淋,看著江面上穿梭的貨輪。
“剛才林老師跟我告狀了。”
悠悠晃蕩的腳突然停住了。
她低下頭,死死盯著手里的冰淇淋。
“老師說我不乖嗎?”
聲音很小,帶著一絲顫抖。
“不是不乖。”
沈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發絲很軟。
“老師說,你是個獨行俠。”
“說你不跟小朋友玩,也不去參加派對。”
“能告訴爸爸為什么嗎?”
悠悠沉默了。
她用小勺子戳著冰淇淋,把那個完美的圓球戳得千瘡百孔。
“我不喜歡跟他們玩。”
過了好久,她才憋出一句。
“為什么?”
“他們很幼稚。”
悠悠抬起頭,眼神里透著一股早熟的倔強。
“他們只知道討論哪個奧特曼厲害,哪家的芭比娃娃裙子好看。”
“他們不知道怎么省錢,不知道一斤雞蛋多少錢,也不知道如果不努力讀書,以后就會沒有飯吃。”
沈巖的手僵在半空。
心里的酸澀瞬間泛濫成災。
原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并沒有隨著他的成功而消失。
它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這個八歲女孩的心里。
當年公司破產,他被逼債,沈雅昏迷。
一家人擠在廉價的出租屋里。
那個時候的悠悠,才五歲。
她見過父親為了幾塊錢發愁的樣子。
她見過那些兇神惡煞的催收人員踹門的樣子。
她把這些恐懼,刻進了骨子里。
“爸爸。”
悠悠轉過頭,看著沈巖。
眼圈紅了。
“我怕。”
“我怕這只是個夢。”
“如果我們現在把錢都花光了,如果我不考第一名,是不是以前那些壞人又會來抓我們?”
“張子軒他們說,以前我們家也是大老板,后來變成窮光蛋了。”
“我不想變回窮光蛋。”
“我要幫爸爸守住。”
眼淚順著她的小臉滑下來,滴在融化的冰淇淋上。
沈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他贏了全世界。
卻差點輸掉了女兒的童年。
他以為只要給足了錢,給足了物質,傷口就會愈合。
但他錯了。
有些傷,是看不見的。
沈巖放下手里那根沒吃完的冰淇淋。
他轉身,把悠悠緊緊抱在懷里。
很用力。
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