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背后。
就是那座始建于永樂十八年，至今已經二百余載，威嚴厚重的皇極殿。
自永樂開始，大明皇帝便在這座皇極殿內的龍座上，俯瞰整個大明天下風起云涌。
然而今天。
崇禎和背后的皇極殿之間，卻隔上了幾根荊條。
這幾根荊條明明輕若無物，但此刻背在崇禎的身上，卻讓他感覺重于泰山。
崇禎用力過猛，指甲掐進肉里，幾滴血落在雕著盤龍的龍階上。
皇帝向臣子負荊請罪，他算是開創了先河！
“諸愛卿，朕已經識得自己的錯，平身吧。”
崇禎的聲音細弱蚊鳴，短短一句話不過十余字，吐出口時，卻像是把他全身的力氣都抽空，臉色再度慘白幾分。
龍階下，張鳳翔和錢謙益分明已經聽見這旨意，可是卻沒有任何動作。
額頭仍然和龍階緊貼著。
“陛下！！朝廷中事糜爛至此，皆尚祖之過也！臣等請誅尚祖，還我大明郎朗乾坤！”
“臣等請誅尚祖！！”
數百東林士大夫跟著張鳳翔和錢謙益進諫，請誅朱元璋的聲音震徹皇極殿前。
同時也把崇禎的皇帝威嚴，震得粉碎。
崇禎攥著滴血的拳頭，目光冷的像是數九寒天的堅冰，對這些諫言嗤之以鼻。
誅殺皇祖？
覺無可能！
朕已經錯丟了魏忠賢這把懸在你們東林黨脖頸上的利刃。
讓你們無所顧忌，將朝廷當成了你們的利益交換之所。
如今蒼天憐見，皇祖得以顯靈，自洪武朝前來助朕，還想再讓朕錯過？
想到這，崇禎前行幾步，籠罩著一層寒霜的目光，掃過龍階下跪成一片，明明外表臣服，實際卻是結黨威逼的東林士大夫。
“朕已經負荊請罪！！卿等難道還想讓朕...給你們跪下不成！”
“臣等萬不敢有此想法！臣只為匡扶社稷！”
張鳳翔眉頭凝成川字，不給崇禎拖延的機會。
向前跪行幾步，七粱冠上的掛穗顫了顫，仰望著崇禎又宏聲逼迫。
“陛下！尚祖倒行逆施，勾結逆黨，陰懷不軌，且在洪武一朝，就有諸多殘暴之舉，如誅惟庸，誅藍玉，牽連數十萬人，似這等例子不勝枚舉！若陛下不誅尚祖，臣等何以自處！？”
“陛下！”
錢謙益跪行幾步，爬到張鳳翔一側，垂淚道：“陛下！我大明乃是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似尚祖這等殘暴之君，絕非我大明之福！”
“張大人所言乃定國安邦之策，如今唯有誅尚祖！還我大明朗朗乾坤！才是正論啊陛下！”
話音落下，身后一片東林士大夫昂起脖頸，用猩紅的眼眸瞪著崇禎，再次舉拳宏聲逼迫：“臣等請誅尚祖！”
“臣等！！請誅尚祖！！”
崇禎被數百東林士大夫沆瀣一氣的陣勢，沖的倒退兩步，慘笑：“到底是把你們心里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了。”
“與士大夫共天下？皇祖殘暴？呵呵，說到底，你們還是怕皇祖...殺了你們！”
聽到這話，不少東林士大夫都眼神閃爍，不敢直視崇禎。
你崇禎說的這不是廢話！
誰不怕？
太祖朱元璋殘暴嗜殺，動輒便是夷三族，剝皮萱草。
在洪武朝當臣子，稍微有一點逾矩，就可能招來朱元璋的屠刀。
相比于你崇禎的優柔寡斷，好拿捏。
太祖那種果決之君，大權在握不容臣子染指的皇帝，當然不符合我們東林黨的利益抉擇。
張鳳翔和錢謙益對視一眼，不給崇禎找借口的機會，又說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應對。
“臣是怕！但臣決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無法坐視尚祖謀危社稷！”
錢謙益大義凜然：“老臣已是冢中枯骨，若是能以一死而報社稷，何惜哉！！陛下只需一言，臣便能立即躍下那金水河！”
“但！陛下，臣即為大明之臣，肩上便擔著匡扶陛下過失之重任，若是陛下以為臣直言諫君這便是罪，便是怕死！那臣便認了！”
“老臣只愿，陛下能迷途知返，誅殺尚祖，復現往日君臣琴瑟！”
“晚了。”
崇禎即便是看穿了這些東林士大夫心里的想法，可現在也無能為力。
“皇祖早已不在此間，便是朕，也不知皇祖是去了哪里。”
“張公，陛下是在拖延，這不是一件好事。”錢謙益看崇禎平靜的神情，便猜到他是故意拖延，將想法說與張鳳翔。
張鳳翔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覺，志得意滿的微笑，悄聲道：“我也看出來了，不過在我看來，這卻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
“何以見得？”錢謙益問道。
張鳳翔笑著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崇禎背后的荊條：“尚祖出現，原是想幫助陛下重新掌握皇權，然則用藥過猛，卻逼的我等團結一心，這是天賜良機。”
“如今陛下負荊請罪，已然是不敢再與我等爭權的表現，所以即便尚祖再次歸來，也不能再拿陛下當擋箭牌了。”
“尚祖一旦失去了陛下這個名正言順的棋子，他也就失去了話語權。”
“可他始終都是尚祖！是朱元璋！”錢謙益依然懼怕朱元璋，牽連數十萬人，殺的血流成河的洪武四大案，給大明臣子帶來的影響，是深入骨髓的。
張鳳翔卻嗤之以鼻：“尚祖？沒了陛下的支持，他朱元璋這個尚祖，也得我們承認是！他才是！”
“否則，我說他是冒充尚祖的刁民，那他最多也就只是一個姓朱，叫元璋的刁民而已！”
“那我們現在如何？”錢謙益將決定權交給張鳳翔。
張鳳翔沒回應他，而是向著皇極殿前的崇禎一扣頭：“那就請陛下頒罪己詔！歷數尚祖過錯，言明是陛下錯信尚祖之言，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錢謙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卻瞬息之間又消失，大義凜然跟著道：“請陛下頒罪己詔！歷數尚祖過錯，言明是陛下錯信尚祖之言，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身后，數百東林士大夫紛紛跟隨，額頭朝著龍階磕下去，異口同聲的宏音再次響徹整片皇極殿！
驚得周圍數只老鴉都沖天而起。
崇禎更是倒退幾步，心中怒火達到頂峰！
皇祖若是在此，豈容你們如此威逼！？
皇祖究竟要何時才能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