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臺,外廳中,宋時安和宋策坐在一起。
其中宋策穿的是官服,頭戴烏紗。而宋時安則是自己的袍子,與皇帝賜的冠和白玉帶。
就等屬官來宣。
兩個人都挺好奇的,歐陽軻帶薪休假,自己老爹要避嫌,那面試官是誰,歐陽軻的學生于修嗎?
他這級別,在這個年齡,可以說算是坐火箭了,可面對宋時安,還是差點意思。
倒不是說不如他,只是差不了太多。
最主要的是,他能夠代表尚書臺嗎?
當然,這不是宋策考慮的問題,他現在只想快點開始,再快點結束,過程中表現得體。
畢竟十六歲的小年輕,職場經驗不是很豐富。
“宋策進——”
終于點到他。
“兄長,我去了。”
宋策對宋時安行了一禮后,便朝著里面走去。
而在內廳,總共是三個人。
郎中于修坐主位,一旁是宮里的太監,還有一人在一旁的小凳上坐著,用以記錄。
“參見于大人,參見公公。”
宋策主動的對兩人行禮。
“嗯。”于修點了點頭,接著也就開門見山道,“凡七品之下,考中進士者,入職皆升至七品。今日過后,你的品級就是正七品了。”
宋策輕輕點了下頭,作于回應。
“我看了你這次的科考成績,辭賦的排名很高。”于修說道,“你的強項應當是修書作文吧?”
“回大人,下官辭賦是稍強于策論。”宋策說道。
“這么跟你說吧。”于修道,“昨日之中,多數進士都是入職正七品,有很大一部分的,去州郡當縣令的意愿比較強烈。但這一年內,能夠空出的縣令職務有限,所以就算是候補為官,也優先會選擇那些策論排名高的。你若選州郡的話,可能要候補很長的時間。”
雖說縣令這個職務并非特別吃香,倘若沒有背景,晉升速度較慢。但并不就意味著,沒人愿意選擇。相反,除開那些含權量比較高,晉升速度快的位置,余下的里面,縣令相當搶手。
畢竟那可是主政一方的最高長官,哪怕升不上去,這權勢也不是普通的文官能夠比擬的。
更有人言:作為一縣之長,今天做的夢,明日就能實現。
“下官愿意服從朝廷一切委任。”宋策相當果決道。
“這個心是好的,但小宋大人你可不是別人。”于修笑著道,“可以提一些要求,或者想法的。”
不要把古代想的太過于公事公辦,哪怕公公在場,也得講一個人情世故。
畢竟這,也是皇帝的恩澤。
“那下官想能留在盛安。”宋策說道。
“嗯好,我替你報上去。”于修問道,“別的呢?哪個衙門?”
“回大人,均可。”
宋策對于自己的位置擺的特別正,他知道皇帝就不可能既嫁女兒,又給權勢,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說。
至于這個留在盛安,也是廢話。
“好,那就這樣了。”于修淺笑伸出手。
“于大人,公公,下官退下了。”
宋策緩緩行禮,接著轉過身,退出內廳。
而途中,他瞥到了一座屏風,就在于修的身后。
記得上一次來尚書臺,可沒有這座。
新添的嗎?
還是說,后面有人?
看起來,還怪嚇人的。
屏風身后的皇帝,手指搭在膝蓋上,輕輕的點著。
這宋靖還是懂事的。
知道一門三宋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
當然,一門兩宋便已經算是榮光萬丈了。
就看另外一位小宋大人,是否能夠匹配得上這份舉國的關注。
“下官,參見于大人,公公。”
宋時安進來便行一禮。
“為何不著官服來?”于修問道。
“回大人,下官先前被貶黜為正九品,而家中的官服乃正七品。根據《大虞律》,官員不得身著與自己品級不符合的官袍。”宋時安道。
“《大虞律》確實是有這一條。”于修點頭,接著介紹道,“平北伯,今日面述,歐陽大人臥病在家,仆射大人要避嫌。我的品級,單獨對你面述不符合規矩,所以宮中的廉公公,親自督見。”
“參見廉公公。”宋時安再行一禮。
廉公公起身,對著他微笑回禮:“小伯爺多禮了。”
品級是品級,爵位是爵位,這個不能亂套。
在官場中,于修是他的長官。
可身份上,宋時安又是貴族,兩者存在差別。
當然,爵位這事也就是提一嘴,迭個甲,過了之后就回歸正事了。
“宋時安,單獨對你面述,除了是因為避仆射大人的嫌外,還有一些別的原因。”于修道。
在很早之前,恩師就跟他說過,宋時安此人可以私下接觸。
于修也準備把這當了事辦,但鬼知道這家伙直接就跑到北涼去了,從北涼回來后,又擅自去坐牢,導致壓根就沒有接觸的機會。
這扯不扯?
“請于大人指教。”宋時安道。
而于修,剛才已經接受過了皇帝的指令,便相當直接的開口道:“有些事情,不可公開說,但也得明說。之前你的《屯田策》作為策論第一,當然是你的本事,但也是因為陛下看中了這個論點。在去年,夏醇將軍就受到皇命,去宜州屯田,借助現有的流民,解決了十幾萬人的生存。今年開春,雖然還未耕種,但朔風已經送去了糧草,器械,軍隊,還有遷過去十幾萬、接近二十萬的百姓,也是要做屯田打算。”
他說完后,一旁的公公補充道:“小宋大人今日可以要求,任何官職。并且談談,如何施行屯田,又在何時開始。”
“嗯,這是陛下所應允的。”于修對宋時安強調道,“只要是正五品的官職。”
宋時安猜也知道,只能從正五品開干。
不過廉公公又忽然道:“于大人,我能再說一句嗎?”
“公公請。”于修連忙尊敬道。
“雖然是正五品,但只是暫時的。”廉公公說,“在年底的時候,可以按規矩升到正四品。”
大虞的正四品,就是一個坎兒。
是真正有實權的臨界點。
中郎將,都尉,邁入‘準將’這一級別,都是正四品。
文官中九卿的大秘,也都是正四品。
品級不是做樣子,是真的很重要,不然指揮和調度就會亂套。
“下官,知曉。”
宋時安表現的還是很平靜。
“那你傾向于做怎樣的官?”于修問。
“大人,公公,官職可否放在后面,下官先說對于屯田的見解。”宋時安道。
“當然可以。”于修點首,態度謙和。
“宜州的屯田,是最容易實施的屯田,基本上已經穩固,朝廷應當也已經不必再行賑濟和輸糧?”宋時安問。
糧食賦稅歸司農管,但于修這邊也有資料。看過案卷后,他說道:“已然自給自足。”
“那今年支援了南朔郡的話,應當再無余力,開辟新的良田了。”宋時安說。
“嗯對。”于修回答道。
這不是什么秘密。
大虞人口記錄下來的,不算隱戶,也就一千七八百萬左右。
要遷二十萬人去屯田,還要給這二十萬提供糧食,基本上就已經是耗盡國力了。
要知道去年下半年,還打了一場調動幾十萬人的大仗。
“所以屯田,應當是從明年開始。”宋時安說道。
“那今年呢?”于修問。
“今年要做屯田前的準備。”宋時安說道,“將州兵和部分年邁的禁軍,調集到屯田的地上,至少三萬人。”
這一開口,就是三萬人,把人都給嚇死。
哪怕是正一品,非戰時也不能夠調動三萬純士兵。
夏醇去宜州搞屯田,也才萬余軍隊。
“百姓呢?”于修問。
“從周邊所登記的無田百姓中,遷入十萬人左右。先錄入名單,不影響今年的生產。”宋時安說道。
“所登記的,無田的百姓,要十萬人,這可就相當于司州一州的所有人了。”于修說道。
并非是所有沒田的人都成了隱戶。
有一些被大地主兼并,賣掉土地的百姓,也是有戶口的,屬于是正經的全職佃戶——要繳人頭稅,要服徭役。
“那剩下的人呢?”于修問道,“都三萬士兵,少說也得要二十萬的丁口才對吧?人何處來?”
“隱戶。”
這兩個字,直接就把于修干怔住。
在屏風后面的皇帝,也是面色一沉,十分嚴肅。
這個話題,太敏感了。
這是挖掘世家的根基。
皇帝當然想挖。
可是,怎么做到?
一句話就把人口全查出來?
“繼續說。”于修道。
“所謂屯田,就是集中生產,集中生活,最大的提高丁口人均所能耕種的土地。所以,要修渠,灌田,開辟新地,并將所有的田畝,連成一片,至少能夠每人負責籍下十畝地。”宋時安道。
屯田為什么能夠賺到糧食?
因為是直接的人對國家,省去了縣,郡,州的稅收,只需要給屯田的官兵提供基本生存和發俸。
再就是,田地集中下來,省去了額外消耗,以及集中通渠,能讓生產力翻倍。
“全都連成一片?”于修有些難以置信,“按照一人十畝,至少二十三萬人,那就是兩百三十萬畝土地。讓這些土地連成一片,那原本在屯田范圍內的百姓和豪族怎么辦?”
想也不想,宋時安道:“百姓直接納入屯田,并增加耕作田畝。世家遷走,按照一畝賠付一畝半賠償。”
這番話說出來,于修和廉公公全都怔住。
皇帝更是露出了笑意。
他知道宋時安辦事夸張,雷厲風行,但沒有想到,雷厲風行到了這種程度。
太天真了。
北涼能這樣做為什么?
因為那里在打仗,你手上有兵,哪怕是世家,活著也是第一要務。
所以能夠清洗,能夠重新的規劃。
可是在別的地方,你怎么做到,令行禁止?
假設所有人都會聽你的話嗎?
真是天真!
“你的想法很好,倘若能行,屯田就成了,國家的糧食之危,一年就能解決。”于修說道,“這次能行,以后推廣全國的所有屯田,也就都能行了。”
“是。”
你還在那里是!
“但這次,不行。”于修當即否定道,“考慮實際,這就做不到。”
“能做到。”宋時安認真道。
“好好好。”
于修被逗笑了,伸出手道:“那你就說,這第一次屯田,你想在哪里實施?哪里,能夠實施?”
“槐郡。”
這兩個字一出來,所有人,甚至包括幕后的皇帝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