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你說這郡丞,朝廷會給我嗎?”
此刻在孫司徒的書房里,孫謙問道。
“會的。”孫司徒回答道,“當皇帝,就是要會左右協調。哪怕某一邊,他打心底不喜歡。”
搞政治不是孤立所有的反對派。
反對派,也是有可能轉化為己方的。
瑞金同志到漢東從來都沒有想過擊潰漢大幫,相反到最后都想拉攏余糧書記。
站隊有對錯,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強行選擇忽視。
更別說,因為孫氏聲望太大,靠他的面子就能收來稅,就憑這個理由要誅殺他九族。
政治不是過家家。
和聯勝殺得血流成河也有一個底線——不能搞新和聯社。
你要是不帶我玩,大不了我就衣冠南渡唄。
“可是這敲打江南士子,陛下可是親自做了。吳王,也在那種場合說了那種話。”孫謙道。
“敲打也就是一下,達成效果后,就不會再敲了。”孫司徒想得很開,“不過陛下打贏了朔風,此時的聲望和權力之盛,確實是不可與之爭鋒。”
孫謙點頭,表示認可。
“郡丞這個位置,肯定是很穩妥的。你要是能力足夠,加上我孫氏的一些聲望,大概四五年之內,到正三品的郡守,沒有太大問題。”孫司徒說。
二十五六的正三品,那可謂是非常恐怖了。
但這,完全在規則之內。
因為另外一邊,孫恒的未來也就斷了。
一直到死,估計都只有一個從二品的閑職。
而之所以選擇郡丞,恰是因為頂級世家的余韻。
地級市政府二把手的位置也能拿來鍍金。
“等到時候你上任了,給太守送去禮物,我再給他寫封信。”孫司徒說。
“是,父親。”
“記住。”孫司徒抬起手指,對著自己的兒子,相當嚴肅的警告道,“不要搞同流合污這種事情,哪怕我們是世家,你也要以能臣的要求,把郡縣治理好。”
世家是壞,但不是蠢。
他會給別人使袢子,盼著政敵輸國家戰爭,但絕對不會讓自己也爛掉。
哪一個權臣只會搞阿諛奉承,貪贓枉法?
就算是和珅,他也有為官水平。
“兒子會做好一個官,讓皇帝信任我們孫氏。甘愿的,放權于我們孫氏。”孫謙現在的想法就很正常,反正搞文學已經不可能比得上宋時安一根毛了,但當官他不能再輸。
現在兩個人都是正五品,起步一樣了。
自己要比他升的快,官做的大,這也是一種win。
贏學:哪怕只在某一方面贏過對方也算是踩頭。
“嗯,這樣的想法是對的。”
孫司徒覺得自己這個兒子,還是孺子可教的。
至少他能夠對自己認識夠深刻,且有明確的規劃。
但并非是每一個世家子弟都有這種想法。
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的人都沒有清晰的規劃。
這種規劃不是說我要做到哪一個官,我要在幾年之內,完成什么事情,而是一種‘殊途同歸’。
既,一切戰術轉意義。
做任何事情,都有確切的意義。
沒有意義的事情,不做。
“你的婚事,我去談了。”孫琰說。
“嗯,父親安排便好。”孫謙壓根就不過問,自己到底要娶誰。
這下子更能夠理解‘殊途同歸’了吧。
政治聯姻就是利益最大化,怎么樣能利益最大,怎么樣來就行。
愛情?
笑鼠了。
“父親我還有一點想問。”孫謙道,“那宋時安要屯田,肯定是會進行的。以他在朔南郡的行事風格,如若放到要屯田的地方,絕對不可行吧?”
“當然,戰時能夠重新規整秩序,可以以‘大義’趁機完成清洗。可屯田,那必定是要在一個相當安穩的地方。”
“越安穩,就越不可能有戰事。然后,本土勢力就更加根深蒂固,為了利益抱團的官官相護,不可能杜絕得了。”孫司徒篤定的判斷道,“要是他敢在屯田的地方,像朔郡那樣玩,連他的手下都要反他。”
“那屯田的地方,他會選擇哪里?”孫謙問道,“兒子認為,這樣需要全國普及的國策,第一個選取的地方,還真不能夠太困難。”
“沒錯。”孫司徒對兒子的理解能力很滿意,“宋時安現在需要做的,是盡快搞出成績,給天下人一個滿意的答案,而不是非要替皇帝打壓我們。如若真的要屯田,揚州肯定是目標。但絕非是,當下的目標。”
“欽州就更不可能了。”
“對,宋時安不是那種置氣的人。”
“那也就是說……”孫謙想到了,“他要挑最軟的骨頭,宗族勢力最弱的郡縣,盡快的產出糧食。”
“是。”
孫司徒露出了笑容,相當得意的對兒子說道:“安穩的日子,至少還有五年。”
………
“槐郡?”
于修確認的問道。
“嗯,司州槐郡,離盛安大概七八百里吧。”宋時安解釋道。
“我能不知道槐郡在哪嗎?”
于修被他這種當自己是傻子的行為搞無語了。
“那下官的解釋欠妥了。”宋時安主動道歉。
“槐郡,是你的老家吧?”于修問道。
“是。”看著對方的眼睛,宋時安道,“我宋氏的全部田畝,祖業,家仆,以及其余宋氏大小宗的絕大多數產業,所在的地方。”
這句話,說得強硬無比。
在屏風后面的皇帝,也從剛才的驚愕中回過神來。并且為自己對這種事情驚訝,而感到屬實沒必要。
他在提出要遷移所有人口的時候,皇帝就應該想到,這天下只有一個地方能夠完成——槐郡。
而不是覺得,這個已經在朔郡做出了大業的宋時安天真到愚蠢。
戰時管制確實是很強,但不會動腦子斡旋,也不可能成事。
是啊,屯田這個事情就屬于是,一個地方成功了,全國都能夠跟進的國策。
所以先要確保的是,首例的成功。
宜州有現成的流民不算。
南朔郡在戰時被巧取豪奪也不算。
作為屯田的負責人,第一個下刀的就是自己老家,要造自己親爹的反,那其余地方,還能用什么理由抗阻?
哪怕是欽州。
只是……
這宋氏的虧損,要如何補償?
“那你這樣說……”于修剛才還被逗樂,現在則是表情相當微妙的坐正身體,在一頓欲言又止后,開口道,“那是可以成。”
兄弟你都拿刀自殺了,有這狠勁,干什么不能成啊?
“而且,必須得成。”宋時安說道,“這是做給全天下人看,這一次的屯田,需要鼎力的支持。”
聽到這個,于修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開口。
他沒有權力去給宋時安畫餅。
兩位大佬都不在,他這個正四品,豈敢負責?
這時,一旁的廉公公說道:“小宋大人,你可暢所欲言。”
有這句話在,他也就直接道:“既然是要讓豪族遷走,就一定得有相應的補償。當然,我這不是為我家爭利。”
“小宋大人勿憂,這是自然,能提出在槐郡屯田,便已經是日月可昭的忠心了。”廉公公說道,“不會讓忠臣寒心的,而且這個道理,咱家也懂——槐郡怎么做,天下人都在看。”
補償不到位,強遷的話,肯定會引起抵觸的。
“屯田是明年開始,今年槐郡的收成,還屬于是當地的豪族百姓,稅收的話,根據去年來算。”宋時安說。
“嗯。”于修覺得這種手法,還是很講政治的,便點了點頭,“明年屯,而今年告知,且不影響今年收成。”
“再然后。”宋時安繼續道,“遷走后,田畝的賠償,也要算上隱田。”
就相當于,清查出了你家多少財產后也分文不取。
“此舉算是柔和,也合理。”于修點頭。
“屯田之后,因為糧食分成,隱戶佃戶遷出意愿不大,世家所蔭蔽的人口必定減少。田的數量增加,可人口減少,必定會存在無余力耕種,荒廢不少的田地。”宋時安認真道,“這些田,官府可以允諾世家,全部按照市價一比一的收購。”
世家雖然獲得了更多的地,但人沒了,地也種不了,可用田畝反而更少。
這絕對是虧損的。
所以,要把賠償給足。
可就算如此,世家還是虧了最重要的‘人’。
這就是出血。
“這樣確實是更容易接受,只不過國庫是否承擔得起,還需要討論。然后,由陛下決斷。”于修告知道。
可以這樣說,按照宋時安這個玩法,這得舉全國之力。
“下官知曉。”宋時安說。
“那賠償的土地,如何實現兌付?”太監還是比較專業的,抓住了這個點。
“籍田暫且不擴,用以為世家開墾新地。”
這句話說出來,于修當場就瞪著宋時安,給了個眼色——別亂說話。
太監臉色也沉了下,語氣有些不好道:“那得陛下來決定,不是你需要考慮的事情。”
籍田,那是魏氏的財產。
“是。”宋時安并未有任何的不安和害怕,相當淡定。
老子把自己宰了一刀,這事沒搞好,到時候我爹在族譜上可能都要被劃掉,墳還要被家族小輩給掘了,你跟我說老魏家的田不能議論?
愛屯屯,不屯滾。
“嗯,知曉了。”于修不閑談了,直接的說道,“那你想要什么官職?”
“在下愿意接受朝廷的一切委任。”
宋時安先迭甲之后,又說道:“但行此舉,需要能夠隨意調動,屯田的軍隊,司州的河道,槐郡的所有縣,以及縣內的所有田吏,河吏,衙役,戶籍。”
嗯,那高低得是個國公了。
于修與廉公公互相對視后,點了點頭。接著,由于修說道:“知曉了,今天的一切都會稟報給陛下,由陛下決定。”
“是。”
“那你下去吧。”
“下官告退。”
宋時安就這樣直接的離開,一句批話都不說。
而在他走后,于修和連忙的走到屏風后面,對皇帝匍匐一拜。
“平身。”皇帝道。
接著,于修站了起來,低下頭。
廉公公則是側站在皇帝一旁。
“宋靖這個兒子,很好啊。”
皇帝一開口,便是夸贊。
而于修,則是謹慎的說道:“陛下,要滿足他所提的要求,最低也得是槐郡郡守,正三品。可正九品到正三品,亙古未有。”
“簡單。”
對此,皇帝想也不想的說道:“給他找個功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