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句話從這個外鄉人的嘴巴里說出來時,眾人都驚呆了。
大家沒想到,他能這么恨宋時安!
不過也能夠理解,自己爹被當人參一樣插進地里,為了屯田逃難到槐郡來,可來了發現既沒公道也沒活路,誰不生氣。
但這小子不懂匹夫一怒只有在血流五步時才有用!
“……”馬上的衙內也被他這瘋狂的舉動給整蒙蔽了,錯愕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后直接抽出馬鞭朝著他一揮,“大膽,竟然敢對宋府君無理!”
然而這一鞭,哪怕直接甩到了宋時安的身上,他也絲毫沒有躲閃。
讓宋時安挨了打,心月本能的想要殺了對方。
可宋時安的眼神讓其感到有些可怕。
依舊是直勾勾的盯向那人。
“按《大虞律法》,我能不能告宋時安?”
他強勢的詰問道。
這四個字一說出來,衙內便被唬住,只是強行瞪著對方,不知如何反駁。
賈詡年輕的時候做了一件事情,被吹為天才,但這事連他自己都覺得無聊。
賈詡早年被舉為孝廉,因病辭官,返回家鄉時,路遇叛賊,同行數十人都被抓獲,而賈詡則是鎮定自若的自稱是段颎外孫,讓對方去找段颎,必以重金來贖。
然后叛賊就把其他人全殺了,唯獨留下他,甚至還把他安全的送回家里。
同樣,能夠說出《大虞律法》的人,不太像是常人。
再加上他跟賈詡一樣,壓根就不是庶民的氣質。
“宋府君如何了,你要告他?”巡吏問道。
“他說屯田是讓天下人耕有田,勞有酬,可我來到槐郡,居無定所,顛沛流離。宋時安政令不行,言而無信,能告嗎?”宋時安問道。
“宋府君還未來上任,怎么就騙你了。”
聽到這番話后,巡吏是放心了。
無非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憤青,連飯都吃不起。
還以為是監察使派人佯裝成庶民來暗訪的呢。
“你都叫宋府君了,怎么就不算上任呢,屯田不是他來執行的政令?”
“好,不知死活的東西。”
巡吏只有一人,本就是來驅散那些圍觀刁民的,見其找死也沒攔著,輕輕抬了下頭:“那我就帶你進城去向縣太老爺,向他老人家去告,如何?”
“我這小兄弟只是太年輕不懂事,大人不要在意……”馬氏聽到縣太爺,連忙將宋時安往后拉,賠笑道,“咱們不鬧事,這就散去。”
在封建社會,好聽的說法,縣令是一個地方的父母官。
稍微粗白一點就是——我是你爹。
況且這些人還是流民,連農民都算不上,縣令找個由頭,想殺也就殺了。
只要不發狠了,忘情了,像玩水果忍者這樣亂搞,都是可以的。
況且就他這一句‘我要告宋時安’,就能讓他掉腦袋。
可宋時安卻一點兒都不慫,一步不退。
“晚了!走!”
巡吏當即呵斥,并且抬起馬鞭,指著余下的村民:“你們再不散去,一律以同謀罪論處!”
百姓,被迫散開。
衙內掉轉馬頭。
宋時安則是跟在身后,朝著城中而去。
“這小子,怎么這么剛???”
“宋時安雖然該罵,可哪是他能罵的呀?!?
“現在朝廷一品大員也沒他有權勢啊……”
“死定了呀?!?
村民只能目送著他送死。
而在走遠后,宋時安突然呲牙,摸了摸自己背后。
剛才那一鞭子可真結實。
心月見他這樣,忍不住的流露一抹笑顏,然后很快壓下去。
既然他自己都對挨打不在意,那自己也就不用急了。
他們就這么進到了刺山城中。
相比起宋時安目前去過的城池里,這是最小的一座。
看樣子也就南北四百米,東西五百米左右,0.2平方公里的規模。
差不多相當于一個雞鳴驛。
不到盛安的百分之一。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比起那些塢壘還是強上不少。
到了城門,巡吏便下馬,然后帶著他倆直接去到縣衙,然后對門口的同僚道:“這人要告官,你先看著,我去通報縣令大人。”
“告官?”
同僚的吏覺得有些樂,而且還看到他老婆挺漂亮,所以打趣道:“他們告誰啊?”
“宋府君?!毖脙日f完便走進縣衙。
“……”
只留下那人當場傻眼。
“大人,咱們堂尊叫什么呀?”宋時安還主動過問道。
“堂尊名諱豈是你能過問的。”
“可我總得稱呼吧。”
“叫縣老爺就夠了?!?
“好。”
宋時安笑了笑,沒再說話。
兩個就這么等著召見。
而那名看著他們的縣吏則是一句話都不想說。
誰他媽瘋了敢跟老百姓聊狀告地X書記的事情!
………
“堂尊,在城外抓了個人?!?
那名衙內道。
“抓了個人你交給典史就行了,跟我說什么。”
縣令張存頭也不抬,正在看著賬簿,相當煩躁。
“堂尊,那人要告官……”
就在這時,縣丞急忙進來:“堂尊啊,前方驛站來報,宋府君離咱們縣不到二十里了,怕是今晚就能到啊!”
張存當即站起身,緊張的問道:“府君有何吩咐?有沒有說要來刺山?”
“沒呢,也不知道要不要在刺山停留。”縣丞也是拿捏不準,“但總要在縣內逗留,府君沒有吩咐,咱不能不懂事吧。”
“可府君眼里揉不得沙子,萬一厭惡這種行為,咱們過去主動接待,豈不是有阿諛諂媚的意思?”張存很是頭疼。
“要不我先去驛站等候,詢問府君,尊駕是否要蒞臨刺山?”縣丞問。
“你去?”張存陷入了猶疑。
正三品太守,讓一個縣丞去迎,這規格怕是不夠。
況且,他要是舔好了,讓宋府君高興了,那自己可就錯失了這樣一個好機會。
天下人都知道,宋時安是太子的人。
那以后,這就是尚書令級別的頂級高官。
自己如若哄好了……
可畢竟是宋時安,這樣年輕氣盛的風云人物,萬一來者不善,他可扛不住。
就在這時,典吏又來了,急急忙忙道:“堂尊,城外那些刁民又開始鬧了,而且還殺了吳府一個家丁!”
“哎呀!”張存有點麻了,干脆道,“讓都尉出城,警告那些刁民,實在不行,把所有鬧事的人全都抓了……”
“抓到監牢里嗎?”典史問。
“傻啊,萬一府君來城里,看到牢里這么多人問起怎么辦?”張存道,“關山里,這幾天別放出來?!?
“還有,讓所有人嘴巴都嚴實一點?!睆埓嫣鹗种福瑢χh丞和典史道,“在府君沒有離開刺山之前,誰敢在那里亂說話,我把誰的皮給扒了?!?
“是。”二人異口同聲。
“去吧?!睆埓娴?。
“那堂尊,我要不要去驛站等著?”縣丞問。
“這樣吧。”張存稍作思索后,道,“你在驛站候著,按照規格,給府君安排食宿。倘若府君要先去建興,那就為府君安排人員護送。倘若說要來刺山看看,你趕緊派人過來通報,我親自去迎?!?
“是?!?
得到準確命令后,縣丞退下。
這里,只剩下張存和那名衙內。
“對了,你剛才說外面那人要告官?”張存不耐煩道,“他要告誰?”
“宋府君?!?
“……”張存定住了。
良久良久后,他放下了手中的賬簿。身體緩緩的,往椅子上靠去,而后直接就笑出聲:“叫進來,叫進來。”
有時候工作壓力大了,突然來這么一出,見見這些傻逼刁民,還真是愜意至極啊。
“是!”
就這么,衙內前去將宋時安和心月帶了進來。
接著,一左一右,共站了六名縣吏,手持殺威大棒。
“堂下何人,狀告何人?”張存輕描淡寫道。
“我要告宋時安?!?
宋時安凝視著他,一字一句道。
“嗯?!睆埓纥c了點頭,然后道,“這個先不說,你見本官,為何不跪?”
“我乃嘉瑞四十九年秀才,按《大虞律》見七品縣令,無需下跪。”宋時安道。
“你說你是秀才你就是?”張存問。
“欽州青郡秀才,郭純,堂尊可以去查。”宋時安從容道。
“查就免了,既然你是讀書人?!睆埓鎲枺澳悄惚骋幌隆秳駥W》吧?!?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
宋時安直接背了起來,分外流暢。
“好好夠了,我信你是秀才,那身旁這人?”
“我的正妻月氏。”宋時安道。
“好,那就都站著說。”張存看向他,笑著問道,“你既然都會背《勸學》這篇大作,為何對宋府君如此不敬?一個仕人攻擊文壇領袖,這有尊卑長幼之禮嗎?”
“《勸學》是可敬的,他守衛朔郡也是可敬的。”宋時安義正言辭道,“可現在的宋時安,就是不值尊敬?!?
“宋府君都還未上任,為何就不值尊敬了?”
“他雖未到槐郡,但槐郡各縣,已經頒布了《屯田法》。說過,一切百姓,如參與屯田者,皆可去各縣衙門報道?!彼螘r安道,“若無田無房者,可接受衙門每日最低份額的賑濟,一直到屯田開始?!?
“嗯,你說?!睆埓娴?。
“可為何城外那么多的百姓,都沒有得到衙門的賑濟?”宋時安問。
“那么多的百姓?”張存困惑的說道,“我沒看到啊?!?
“就在城外,被衙內所阻,不讓進城?!毙脑聡烂C道。
“好啊,那你讓他們來見我?!睆埓娴?,“倘若有,一定依照《屯田法》進行安置??伤麄內硕疾粊恚蛻{你這個欽州人一張嘴,就說有很多百姓得不到賑濟?本官,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好好好。
這就是我們大虞的官員。
宋時安笑了。
心月則是怒不可遏,想現在就把這家伙給殺了。
皇子,太子,燕王,還有諸多將軍,她都見過。
這七品縣令可以說是在宋時安的對手里,官最小的。
怎么這么惡心!
“《屯田法》說了,流民不看戶籍,反參與者,槐郡各級衙門都有管理之責?!彼螘r安道,“堂尊,可否給我登記,又可否給我一碗稀粥吃呢?”
“當然可以,本官對宋府君唯有尊敬,對屯田全力擁護。你是從欽州來的流民,更加值得表彰?!?
張存笑著說完后,臉色一沉,突然道:“但現在,我們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堂尊何事?”
“府君既未上任,又無他失責的證據,你就要狀告?!鄙眢w稍稍前傾,張存娓娓道,“我記得,太子殿下前些日布告天下,偽齊姬淵給了一批細作一萬金,讓他們誹謗攻擊府君。殿下還令各州郡,謹防這些細作繼續造謠生事?!?
“何意味?”
宋時安反問。
“我看你,就像是細作。”
凝視著宋時安,他語氣陡然冰冷道。
很遺憾,他基本上在這里就死了。
倘若宋時安是直接穿越到一個難民身上,在古代當憤青的下場只有一個——被當成五十萬逮捕。
這波壓根就沒有什么操作空間。
一般人聽到這句話,就已經要被嚇死,畢竟這個帽子一旦扣上,壓根就沒有活命的可能性。
這可倆人,還真是一點兒怕都不帶的。
欽州人都瘋啦?
“拖下去,送進監牢里好好的審。”張存隨便的擺了擺手,“把他的同伙,把他背后的人,全審出來?!?
話音落下后,持著殺威大棒的衙內便上前押人。
就在這時,心月緩緩的,將手伸進了袖里。
“把手拿出來!”因為這個動作,衙內當即呵斥。
而心月也在被扣著之前,拿出了鎏金的魚符。
那個形狀,縣令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直接就怔了一下。
而且顏色……
“拿過來?!?
只有正七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佩戴魚符。
而且是最低等級的銅符。
只在縣衙內伺候縣令的小吏,如何懂這東西,根本見都沒見過,所以直接一把掠過,然后跑到縣令面前,雙手將其呈上:“堂尊,那女人掏出來的?!?
小吏以為是要賄賂。
可縣令,卻不可能不認識。
他更在乎的是,上面寫得什么。
吞咽了一口唾沫,盯著魚符的他,陡然間眼睛瞪大。
——槐郡太守宋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