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喧囂散去時,暮色已漫過祭天臺的白玉欄桿。毛草靈扶著耶律洪走下臺階,他的左臂被呼和察劃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玄色朝服,卻依舊挺直著脊背,接受著百姓們的朝拜。直到走出人群,他才踉蹌了一下,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逞什么強。”毛草靈嗔怪著扶住他,從懷里掏出傷藥,小心翼翼地撒在傷口上。藥粉碰到血珠,泛起白色的泡沫,耶律洪疼得悶哼一聲,卻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得像個孩子:“在百姓面前,朕不能倒下。”
毛草靈的心軟得一塌糊涂。這個在戰(zhàn)場上殺伐果斷的帝王,在她面前卻總藏著孩子氣的執(zhí)拗。她加快手上的動作,用干凈的布條纏住傷口:“回王宮再說,別讓傷口發(fā)炎了。”
回宮的路上,巴圖帶著幾個部族首領候在宮門口,個個面色愧疚。見到耶律洪,巴圖“撲通”一聲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陛下,臣有罪!沒能及時察覺呼和察的陰謀,差點讓娘娘身陷險境!”
“起來吧。”耶律洪扶起他,語氣里沒有絲毫責備,“你能在關鍵時刻站出來,護著百姓,就是大功一件。”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陡然提高,“從今往后,凡勾結外敵、背叛部族者,無論身份高低,一律按國法處置!”
首領們齊聲應和,眼神里的敬畏又深了幾分。毛草靈看著這一幕,忽然明白耶律洪的用意——他故意不在祭天臺上處置巴圖,就是想借此安撫部族,讓他們知道,王室賞罰分明,絕不會因一時的誤會而遷怒。
回到寢殿,太醫(yī)剛處理完傷口,烏蘭就捧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放著三樣東西:一枚碎裂的假銀鐲,半塊染血的引靈石粉末,還有一個從影衛(wèi)身上搜出的青銅令牌,上面刻著“影七”二字。
“影七?”毛草靈拿起令牌,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突然想起蘇文的話——“老七是自己人”。難道這個影衛(wèi),就是哥哥安插的內應?
她仔細查看令牌,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一個極小的“蘇”字,被血漬掩蓋著,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心頭瞬間涌上一陣酸楚——哥哥的人一直潛伏在影衛(wèi)里,卻沒能等到并肩作戰(zhàn)的那天。
“這令牌……”耶律洪顯然也認出了“蘇”字,語氣凝重了幾分,“看來蘇文的布局,比我們想象的更深。”
毛草靈將令牌握緊,指節(jié)泛白:“他一定早就知道唐朝的計劃,所以才在云漠城經營綢緞鋪,既是為了找我,也是為了收集情報。可惜……”
可惜他們還是晚了一步。若是能早點認出彼此,若是蘇文沒在云漠城犧牲,或許很多人都不必死。這個念頭像針一樣扎在心上,讓她喘不過氣。
耶律洪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低沉而溫柔:“別自責。蘇文用生命換來的真相,我們替他守護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告慰。”
接下來的幾日,王宮上下都在忙著清算呼和察的余黨。從南邊部族押回的俘虜里,竟有不少是唐朝派來的細作,有的扮成牧民,有的混在商戶中,甚至還有人娶了部族的女子,生了孩子,潛伏了整整五年。
“這些人藏得太深了。”毛草靈翻看著卷宗,眉頭緊鎖。細作的名單上,赫然有戶部的小吏、王宮的廚子,甚至還有負責看守國庫的侍衛(wèi),“若不是這次祭典逼他們動手,我們恐怕還被蒙在鼓里。”
耶律洪正在繪制新的布防圖,聞言抬頭道:“這也是好事。一次性把蛀蟲都清出來,總比日后留下隱患強。”他指著地圖上的云漠城,“朕打算在云漠城設個‘通譯司’,讓中原商戶和部族首領輪流當值,既能促進互市,也能監(jiān)視來往人員,免得再被細作鉆了空子。”
這個主意讓毛草靈眼前一亮:“還要讓通譯司的人學中原話和草原語,打破語言障礙。另外,我想在云漠城建個學堂,教孩子們讀書寫字,不管是中原的還是草原的,都能一起上學。”
“好主意。”耶律洪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就按你說的辦。等這事了結,朕陪你去云漠城,親自為學堂奠基。”
正說著,李夫人帶著孩子進來了。孩子手里捧著一幅畫,上面歪歪扭扭地畫著三個人:一個戴王冠的男人,一個穿鳳袍的女人,還有個扎小辮的孩子,旁邊寫著“陛下娘娘和我”。
“小公子畫得真好。”毛草靈接過畫,眼眶一熱。這孩子經歷了綁架和喪父之痛,卻還能保持這般純粹,或許就是支撐他們繼續(xù)前行的力量。
李夫人屈膝行禮,聲音帶著哽咽:“娘娘,陛下,臣婦想帶著孩子回長安。夫君的仇已報,臣婦想……想把他的骨灰?guī)Щ毓世锇苍帷!?
毛草靈愣住了。她從未想過李夫人會離開,畢竟這里有她丈夫的血跡,有她兒子的驚魂記憶。
“長安現(xiàn)在恐怕不太平。”耶律洪開口道,語氣帶著擔憂,“唐朝皇帝若是知道你帶走了李大人的骨灰,恐怕會對你不利。”
“臣婦不怕。”李夫人抬起頭,眼神異常堅定,“夫君生前總說,長安的月亮比別處圓。臣婦想讓他魂歸故里,也想讓孩子看看,他父親守護的中原是什么樣子。”
毛草靈忽然明白了。李夫人不是逃避,是想帶著丈夫的信念回家。就像她在這里守護草原一樣,李夫人要回長安,守護屬于他們的故土。
“我派衛(wèi)隊護送你們。”她握住李夫人的手,“到了長安,若是遇到難處,就去找城西的蘇家舊宅,那里會有人接應你們。”
那是蘇文留下的后手,也是她能為哥哥的族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送走李夫人母子的那天,天空飄起了小雪。毛草靈站在城樓上,看著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忽然覺得,無論是中原還是草原,無論是現(xiàn)代還是唐朝,人們守護的從來都不是土地,是藏在土地里的根,是刻在血脈里的牽掛。
回到王宮時,烏蘭正捧著一封密信,神色激動:“娘娘,南邊傳來消息,巴圖大人帶著部族奪回了黑石山,在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大量唐朝囤積的兵器,還有……還有一本記賬冊,上面記著他們和各部族叛徒的交易!”
記賬冊?毛草靈接過密信,迅速瀏覽。冊子里不僅記著兵器數(shù)量,還標注了接應的時間和地點,其中一處寫著“三月初十,月牙泉,與‘風’接頭”。
“風?”耶律洪湊過來看,眉頭緊鎖,“這代號從未見過,難道是唐朝在我們內部的最高聯(lián)絡人?”
毛草靈的心跳驟然加速。三月初十,就是明天。月牙泉是巴圖部族的發(fā)源地,那里的守將是巴圖的親弟弟,按說絕不會有問題。
“必須立刻通知巴圖,讓他小心防備。”她起身就要去找侍衛(wèi),卻被耶律洪拉住。
“等等。”耶律洪的眼神閃爍著銳利的光,“或許我們可以將計就計。”
第二天,月牙泉果然出事了。巴圖的親弟弟帶著親兵“突襲”了接頭地點,卻被早已埋伏好的影衛(wèi)包圍,雙方激戰(zhàn)半日,最終“風”帶著一半兵器逃脫,留下三具影衛(wèi)的尸體和一封燒焦的密信,上面隱約能看清“長安”“三月廿三”的字樣。
消息傳回王宮時,毛草靈正在翻看那本記賬冊,忽然注意到一處奇怪的記錄:“贈‘風’和田玉一枚,刻‘蘭’字。”
蘭?毛草靈的心猛地一跳,想起那日在云漠城收到的紙團——“信中真意藏于玉蘭”。難道“風”的代號,和玉蘭花有關?
她沖到密室,從暗門夾層里取出真正的銀鐲,對著陽光仔細看。鐲內側刻著極小的花紋,放大了看,竟是一朵玉蘭花!
“是她!”毛草靈失聲喊道,終于明白誰是“風”了——是那個在慶功宴上對她笑臉相迎的唐朝使者夫人!她的名字里帶“蘭”,手腕上總戴著一枚和田玉鐲,當時毛草靈只當是普通的貴婦人,竟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耶律洪的臉色也變了:“難怪我們查不到任何線索,誰會想到是個女人!她明日就要隨使者返回長安,必須在她離開前攔下!”
可還是晚了。等侍衛(wèi)趕到驛站時,使者夫婦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間空房,桌上放著一枚和田玉鐲,正是記賬冊里提到的那枚,上面刻著的“蘭”字被利器劃得粉碎。
“跑了。”毛草靈看著玉鐲,心里一陣發(fā)涼。這個“風”如此狡猾,竟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潛伏這么久,還能全身而退,顯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她跑不遠。”耶律洪的眼神冷得像冰,“三月廿三,長安,她一定會回去復命。我們的人已經跟著她的蹤跡追過去了,遲早能抓住她。”
毛草靈卻望著窗外的飛雪,心里隱隱有些不安。“風”的逃脫太過順利,順利得像是故意留下玉鐲,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她總覺得,這個女人的目標不是兵器,也不是聯(lián)絡叛徒,而是……
她猛地轉身,沖向密室。打開暗門夾層,銀鐲果然還在。但裝銀鐲的盒子里,多了一張紙條,上面用胭脂寫著一行字:“時空通道已開,長安等你。”
毛草靈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時空通道真的被打開了?是“風”做的?還是……
她忽然想起引靈石碎裂時,天空閃過的那道極淡的白光,想起影衛(wèi)臨死前的話——“很快就會有大軍從長安來”。原來他們說的“大軍”,根本不是唐朝的軍隊,是通過時空通道來的……現(xiàn)代人?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冰冷。如果真的有現(xiàn)代人帶著武器來到唐朝,后果不堪設想。無論是中原還是草原,都將淪為他們的戰(zhàn)場。
“怎么了?”耶律洪追進來,看到紙條的瞬間,臉色驟變,“時空通道……真的開了?”
毛草靈點頭,聲音發(fā)顫:“‘風’不是唐朝的人,她和我一樣,是穿越者!她的目標從來不是銀鐲,是想引我去長安,利用我的時空印記穩(wěn)定通道!”
只有穿越者才知道時空通道的存在,只有穿越者才會用胭脂寫字——那是現(xiàn)代才有的化學顏料。
耶律洪的手猛地按在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那我們就去長安,會會這個‘風’。”
毛草靈看著他,忽然笑了。笑中帶淚,卻異常堅定:“好。去長安。”
去揭開所有的秘密,去阻止那場可能到來的災難,去守護這片她已經當作故土的土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將王宮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潔白。毛草靈握緊銀鐲,感受著來自現(xiàn)代的溫度,忽然覺得,無論前路有多少風雨,只要身邊有耶律洪,有這份并肩作戰(zhàn)的勇氣,她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
而長安的風,正在等著他們。那將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對決,也是一場關于守護與信念的終極較量。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后,是整個乞兒國的力量,是耶律洪溫暖的懷抱,是那些用生命換來的安寧。
長安,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