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的尸體被抬走時,檐角的銅鈴在夜風(fēng)里輕輕搖晃,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毛草靈站在偏殿的回廊下,望著宮墻上那輪殘月,總覺得心底有塊地方空落落的。這個每天給她送沾著晨露的格桑花的老人,掌心的老繭里藏著的不是泥土,竟是淬毒的骨針。
“娘娘,驗尸的結(jié)果出來了。”烏蘭捧著個托盤匆匆走來,上面放著幾樣?xùn)|西:一枚磨得光滑的玉扳指,半張燒焦的信紙,還有一小撮泛著銀光的粉末。“花匠的貼身衣物里縫著這個玉扳指,里面是空的,裝著這種銀粉,太醫(yī)說和引靈石裂縫里滲出的液體成分相似。”
毛草靈捏起一點銀粉,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湊近鼻尖輕嗅,隱約有股杏仁的苦味。這是中原煉丹常用的“水銀霜”,遇熱會化作毒氣,看來花匠早就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準(zhǔn)備。
“那半張信紙呢?”她接過信紙,邊緣焦黑,只剩下“三月初三,四星連珠,以血為引”幾個字,墨跡潦草,像是倉促間寫下的。
“在他枕頭下找到的,被火燎過,應(yīng)該是想銷毀卻沒燒干凈。”烏蘭的聲音壓得極低,“侍衛(wèi)還查到,這個花匠十年前進(jìn)宮時,登記的籍貫是長安周邊的一個小村落,但三年前那場大火把村子燒沒了,戶籍冊也毀了,查不到更多線索。”
十年。毛草靈摩挲著信紙邊緣的焦痕,忽然想起李夫人說過,李大人正是十年前開始在戶部任職。這兩個時間點會不會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她轉(zhuǎn)身往偏殿走,剛到門口就撞見耶律洪拿著那塊青鳥木牌出來,眉頭擰成個疙瘩。
“你看這個。”他將木牌遞給她,背面的符咒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老薩滿說這符咒叫‘牽機(jī)陣’,能通過靈力絲線連接散落的引靈石,就像蜘蛛結(jié)網(wǎng)。花匠手里的是母牌,必然還有子牌藏在別的地方,只要母牌催動,子牌就能同時激活。”
毛草靈的指尖剛觸到符咒,腕間的銀鐲子突然發(fā)燙,像是有螞蟻在皮膚下游走。這是李夫人用亡夫留下的銀簪重鑄的鐲子,上面刻著簡單的平安紋,此刻竟像活過來似的震顫。
“它在預(yù)警。”她按住發(fā)燙的鐲子,忽然想起黑石山密室里的場景,引靈石吸收她的血珠時,綠光也曾這樣躁動,“銀器能感應(yīng)邪祟,這鐲子在提醒我們,附近有子牌。”
耶律洪立刻讓人封鎖王宮,從花匠的住處開始一寸寸搜查。半個時辰后,侍衛(wèi)在花房角落的牡丹花盆里挖出個巴掌大的銅盒,里面鋪著紅綢,放著三枚小巧的木牌,同樣刻著青鳥圖案,只是符咒紋路更簡單——正是子牌。
“只有三枚?”毛草靈皺眉,“黑石山、月牙泉、破廟,正好三處,可祭典的事還沒頭緒……”
她的話沒說完,就見負(fù)責(zé)看守玄鐵盒子的侍衛(wèi)跌跌撞撞跑來,臉色比紙還白:“陛下!盒子……盒子自己打開了!引靈石在發(fā)光,上面的符文在動!”
兩人趕到存放盒子的密室時,一股腥甜的氣味撲面而來。玄鐵盒的鎖扣不知何時斷了,盒蓋斜斜地掛著,引靈石正懸浮在半空,綠色的光芒中裹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光點,像被打散的星子。更詭異的是,那些光點正順著門縫往外鉆,在地上聚成蜿蜒的光帶,朝著王宮西側(cè)的方向延伸——那里是李夫人和孩子暫住的偏院。
“不好!”毛草靈心頭一緊,拔腿就往外跑。那些光點分明是沖著人去的,李夫人和孩子剛經(jīng)歷驚嚇,陽氣最弱,最容易被邪祟侵?jǐn)_。
耶律洪緊隨其后,彎刀出鞘,砍向地上的光帶。刀鋒劃過的地方,光點像被攪碎的螢火蟲,瞬間黯淡下去,卻又很快重新聚攏。“是子母符的靈力在牽引!”他低喝一聲,從懷里掏出塊玉佩塞給毛草靈,“這是老薩滿開過光的,能擋一陣子!”
趕到偏院時,李夫人正抱著孩子縮在墻角,臉色慘白。孩子閉著眼睛,小臉通紅,嘴里喃喃喊著“娘親”,額頭上竟浮著層淡淡的綠光。窗臺上,那盆花匠今早送來的蘭花正瘋狂搖曳,花瓣上的露珠滾落在地,化作細(xì)小的光帶纏向孩子的腳踝。
“孽障!”毛草靈將玉佩按在孩子額頭,綠光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孩子猛地哭出聲來,總算睜開了眼睛。李夫人抱著孩子連連磕頭,發(fā)髻散亂,淚水混著冷汗往下淌。
耶律洪一劍劈碎了那盆蘭花,根系處露出個不起眼的小木牌——又是一枚子牌,被人巧妙地藏在花盆里。“看來他們早就盯上了這孩子。”他捏碎木牌,眼神冷得像冰,“孩子在破廟見過引靈石,身上沾了邪氣,成了子母符最好的‘引子’。”
毛草靈忽然想起孩子說過“娘親看到小烏龜記號就能找到我”,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李夫人用最樸素的方式守護(hù)孩子,那些“青鳥”卻用最陰毒的手段利用這份守護(hù)。她轉(zhuǎn)身看向孩子,忽然發(fā)現(xiàn)他攥緊的小拳頭里露出點紅色的東西——是塊染血的衣角,料子粗糙,不像王宮的衣料。
“這是哪里來的?”她輕輕掰開孩子的手。
孩子抽泣著說:“是……是那個送花的老爺爺?shù)舻模覔靵硐虢o娘親做記號……”
衣角上的血跡已經(jīng)發(fā)黑,還沾著點銀粉——和花匠玉扳指里的“水銀霜”一模一樣。毛草靈忽然明白過來,花匠根本不是服毒自盡,他是故意在偏殿留下黑血,引他們?nèi)ニ巡椋约簞t趁機(jī)潛入偏院,想用孩子的陽氣激活子牌,只是沒想到孩子會偷偷攥走他的衣角。
“他還在王宮!”毛草靈猛地站起身,銀鐲子燙得更厲害了,“這枚子牌剛被激活,母牌肯定就在附近!”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脆響。蘇文提著藥箱跑進(jìn)來,藥箱的鎖扣壞了,幾包草藥掉在地上:“不好了!西邊的角門發(fā)現(xiàn)了十幾個黑衣人,都拿著刻著青鳥的木牌,說是要……要搶孩子!”
耶律洪立刻將李夫人和孩子護(hù)在身后,彎刀直指院門:“來得正好,省得我一個個找。”他對毛草靈使了個眼色,“你帶她們從密道走,去蘇文的綢緞鋪暫避,那里有暗衛(wèi)守著。”
毛草靈知道此刻不是逞強的時候,她幫李夫人扶起孩子,又將那枚染血的衣角塞進(jìn)袖中:“小心些,他們可能不止這些人。”
蘇文的綢緞鋪離王宮不遠(yuǎn),后門通著條窄巷,確實是藏身的好地方。毛草靈安頓好李夫人和孩子,剛想返回王宮幫忙,就見賬房先生的房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砩成车姆埪暋?
“秦先生不是已經(jīng)……”她心里起疑,推門進(jìn)去,卻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正翻著秦賬房的日記,聽到動靜猛地回頭,右耳后赫然有顆黑痣——和花匠、呼和察身邊的術(shù)士一模一樣!
“你是誰?”毛草靈后退一步,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
男人冷笑一聲,將日記揣進(jìn)懷里,手里竟握著枚小巧的木牌,綠光在他掌心跳動:“‘會跑的星星’果然聰明,可惜還是晚了。三月初三的祭典上,四顆引靈石同時激活,整個乞兒國都會變成你的墳?zāi)埂!?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跳窗逃跑,毛草靈追出去時,只看到巷口閃過一道黑影,手里的木牌在暮色中劃出綠色的弧線。她撿起男人掉落的一頁日記,上面寫著:“黑石、月牙、王宮、祭壇,四星歸位,青鳥銜珠。”
祭壇?毛草靈的心猛地一沉。乞兒國最大的祭壇就在王宮廣場中央,祭典上耶律洪會站在祭壇頂端主持儀式。那些人不僅要激活引靈石,還要在祭典上對耶律洪下手!
她剛要往回跑,就見烏蘭氣喘吁吁地跑來,手里拿著塊燒焦的布片:“娘娘,王宮的黑衣人抓到了,搜出這個,上面繡著長安的朱雀紋!”
布片的料子和剛才那個男人穿的一樣。毛草靈將日記殘頁和布片疊在一起,忽然想起花匠住處找到的半張信紙——“以血為引”。所謂的“血”,恐怕不只是引靈石需要的時空印記能量,還有耶律洪的血,乞兒國國王的血。
夜色漸濃,綢緞鋪后院的梆子敲了七下。毛草靈望著王宮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隱約能聽到侍衛(wèi)巡邏的腳步聲。她知道,平靜只是表象,真正的風(fēng)暴正在祭壇下方的土壤里醞釀,等著三月初三的星象指引,破土而出。
腕間的銀鐲子還在微微發(fā)燙,像在提醒她,那些隱藏的“青鳥”從未離開,它們就棲息在尋常巷陌的屋檐下,在笑臉相迎的問候里,在每一個看似無害的角落,等著啄食獵物的那天。而她,必須在祭典前找到那第四塊引靈石,找到所有藏在暗處的眼睛。
窗外的月光穿過綢緞鋪的窗欞,在地上織出細(xì)密的網(wǎng),像極了那些纏繞在乞兒國土地上的陰謀。毛草靈握緊了袖中的染血衣角,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那是一個父親留給孩子的最后一點念想,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