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重重宮闕,沿途遇到的宮人皆屏息垂首,恭敬行禮,不敢直視鳳主此刻過于沉靜的面容。毛草靈步履平穩,裙裾拂過清掃得一塵不染的青石御道,只有環佩偶爾相擊,發出清脆而孤寂的輕響。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思考著該如何向赫連決開口,揣測著他可能有的反應。是震驚?是憤怒?是不舍?還是……權衡利弊后的冷靜?
十年夫妻,他們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利益結合,有了真摯的情誼,更有了共同治理江山、養育子嗣的深厚羈絆。他知她來歷不凡,聰慧果決,她也懂他雄才大略,外冷內熱。可面對大唐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對“忠孝”兩座大山的壓迫,他們之間的感情與信任,能否經受住這前所未有的考驗?
行至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宣政殿外,遠遠便聽見里面似乎有爭論之聲。她示意殿外侍立的太監不必通傳,自己放輕了腳步,停在殿門側面的陰影里。只聽一個略顯激動的老臣聲音傳來:
“……陛下!此事關乎國體,萬萬不可等閑視之啊!大唐此時遣使,其意難測!鳳主身份特殊,若應詔而歸,則我國失一賢后,更恐朝政動蕩;若拒詔不尊,則必授人以柄,邊境恐生戰事!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立刻軟禁大唐使團,封鎖消息,再從長計議!”
另一個沉穩些的聲音立刻反駁:“胡鬧!軟禁使臣,無異于向大唐宣戰!我乞兒國十年生聚,國力雖增,然與大唐相比,仍是蚍蜉撼樹!此時激怒天朝,實為不智!依臣之見,不若……不若暫且答應大唐的要求,讓鳳主……回去省親,以緩兵之計,再從長計議……”
“放屁!那跟直接將鳳主送回去有何區別?大唐豈會讓她再回來?你這是賣主求安!”
“你……你這是要將國家拖入戰火!”
殿內的爭論聲越來越高,顯然消息已經走漏,并且引發了朝臣激烈的分歧。毛草靈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最壞的情況,似乎正在發生。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抬步邁過了那高高的朱紅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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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重又一重巍峨肅穆的宮闕,飛檐斗拱在秋日澄澈的天空下劃出莊嚴的弧線。沿途遇到的宮人、侍衛,遠遠見到她的儀仗,便立刻屏息凝神,垂首躬身,恭敬地行禮,無一人敢抬頭直視這位鳳主此刻過于沉靜、甚至帶著一絲冷冽的面容。那平靜之下,仿佛蘊藏著風暴,讓人心生敬畏。
毛草靈步履平穩,保持著慣常的威儀,華麗的宮裝裙裾拂過被宮人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寬闊青石御道,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只有腰間懸掛的羊脂白玉環佩,隨著她的步伐,偶爾相互輕輕撞擊,發出清脆而孤寂的叮咚聲,在這過分安靜的宮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面容看似平靜無波,如同深潭,但大腦卻在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飛速運轉著。思緒紛亂如麻,又被她強行梳理。
該如何向赫連決開口?
直接告訴他,大唐來了旨意,要召我回去,還許以國后夫人之位?他會是什么反應?是初聞的震驚與錯愕?是得知可能失去她的憤怒與不甘?是對十年夫妻情分的不舍與挽留?還是……作為一個帝王,在面臨可能的國家危機時,第一時間權衡利弊、趨利避害的冷靜與算計?
十年了。
從最初那個雪夜,她頂著大唐“公主”的光環,懷著忐忑與不安嫁入這異國宮廷,到如今成為與他并肩執掌江山的鳳主,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已超越了最初那場純粹的政治聯姻和利益結合。
她記得他初見她時,那雙深邃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艷與探究;記得她在后宮屢遭陷害時,他不動聲色卻總能及時給予的維護與信任;記得她提出那些看似離經叛道的改革建議時,他雖有疑慮卻最終選擇支持的開明;記得他們在御書房為了某個政見爭執到深夜,又最終達成共識的默契;更記得他們共同孕育子嗣時,他那份笨拙卻真摯的喜悅……
他們之間,有相濡以沫的溫情,有并肩作戰的義氣,有共同養育兒女的羈絆,更有對這萬里江山、對乞兒國千萬子民共同的責任。他深知她來歷不凡,胸有丘壑,聰慧果決,從不因她是女子而輕視她的意見;她也漸漸讀懂了他看似冷硬外表下的雄才大略與那顆希望國家強盛、百姓安康的赤誠之心。
可是,這份歷經十年打磨的感情與信任,在面對大唐這樣橫亙在前的龐然大物時,在面臨“忠于國家”與“孝于父母”這兩座沉重大山的壓迫時,是否還能堅不可摧?是否能夠經受住這前所未有的、足以顛覆一切的嚴峻考驗?
她不知道。人心,尤其是帝王之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揣測的東西。
行至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宣政殿外,尚未走近,遠遠便聽見里面傳出一陣并不算低沉的爭論之聲,打破了皇宮往日該有的肅靜。聲音透過厚重的殿門,依然能聽出其中的激動與焦灼。
毛草靈心中一凜,對身后跟隨的宮人做了一個止步噤聲的手勢,自己則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殿門側面的陰影里,凝神細聽。
只聽一個略顯蒼老卻中氣十足、此刻因激動而微微拔高的聲音傳來,是兵部尚書,一位三朝元老:
“……陛下!此事關乎國體,萬萬不可等閑視之啊!大唐此時突然遣使,重提舊約,其意難測!鳳主身份特殊,若應詔而歸,則我國失一賢后,內宮無主,更恐朝政因此動蕩,十年心血恐毀于一旦;若拒詔不尊,則必授人以柄,謂我乞兒國背信棄義,藐視天朝,邊境恐生戰事,屆時生靈涂炭,國將不國!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立刻軟禁大唐使團,封鎖消息,切斷內外聯系,再從長計議,方為上策!”
軟禁使臣?毛草靈心頭一跳,這無疑是極端冒險的舉動。
果然,另一個較為沉穩,但同樣透著焦慮的聲音立刻響起,是主管禮部與外交事務的宰相:“胡鬧!張大人此言差矣!軟禁上國使臣,無異于自絕于天下,向大唐宣戰!我乞兒國十年生聚,國力雖增,然與地大物博、兵多將廣的大唐相比,仍是蚍蜉撼樹,卵擊巨石!此時激怒天朝,實為不智,是將國家推向萬劫不復之深淵!依臣之見,不若……不若暫且答應大唐的要求,讓鳳主……以省親之名,先行回去,此乃緩兵之計,可為我乞兒國爭取更多時間,整軍備武,聯絡友邦,再從長計議……”
“省親?李相,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兵部尚書的聲音帶著怒意,“那跟直接將鳳主拱手送回去有何區別?大唐狼子野心,豈會讓她再輕易回來?你這就是賣主求安,懦夫行徑!”
“你……張匹夫!你這是逞一時之勇,要將整個國家拖入戰火!置百姓于何地?!”
殿內的爭論聲越來越高,顯然,大唐使臣到來的消息以及那封密信的內容,已經不知通過何種渠道走漏了出去,并且迅速在核心朝臣中引發了激烈乃至對立的分歧。一派主張強硬,不惜一戰;一派主張妥協,以求喘息。
毛草靈的心,隨著這些針鋒相對的言論,一點點沉了下去,如同墜入冰窖。最壞的情況,似乎正在發生。消息泄露之快,朝臣反應之激烈,都超出了她的預料。這意味著,她與赫連決幾乎沒有私下冷靜商議、權衡回旋的余地了。壓力已經從外部,直接蔓延到了朝堂之上。
她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將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澀意與寒意強行壓下。不能再聽下去了,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睜開眼,眸中所有的猶豫與彷徨在這一刻盡數斂去,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冷靜與堅定。她整理了一下并無絲毫不妥的衣冠,不再猶豫,抬步,穩穩地邁過了那象征著權力核心的、高高的朱紅門檻。
殿內的爭吵聲,在她踏入的瞬間,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驚愕的、復雜的、擔憂的、審視的,齊刷刷地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而她的目光,越過了那些神色各異的臣子,直接迎上了御座之上,那個同樣因她的突然出現而微微怔住、眉頭緊鎖的男人的目光。
赫連決。
她的丈夫,乞兒國的皇帝。
風暴,已然降臨。而她,選擇直面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