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草靈在窗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寒意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指尖都微微發(fā)麻,才恍然驚覺。
“娘娘,當心著涼。”云裳悄無聲息地走近,將一件厚實的孔雀羽緞斗篷披在她肩上,眼中滿是擔憂。
毛草靈攏了攏斗篷,卻沒有離開窗口的意思,只是輕聲問:“云裳,你說……人這一生,究竟為何而活?”
云裳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才謹慎地回答:“奴婢愚見,普通人求個溫飽平安,富貴人家求個光耀門楣。但娘娘您……是不一樣的。”
“是啊,不一樣。”毛草靈望著遠處宮墻上巡邏侍衛(wèi)隱約晃動的燈火,聲音飄忽,“正因不一樣,才更難抉擇。”
她忽然轉(zhuǎn)身:“更衣,本宮要去一個地方。”
“這么晚了,娘娘要去何處?奴婢去傳步輦……”
“不必驚動旁人,就你我,步行即可。”
夜色中的皇宮,比白日更顯肅穆沉寂。毛草靈沒有去赫連決的寢宮,也沒有回自己的鳳儀宮,而是帶著云裳,穿過一道道宮門,走向皇宮中最高的建筑——觀星臺。
這是她三年前提議修建的,名義上是為觀測天象,實則她偶爾會在此處獨處,眺望整個皇城乃至更遠的百姓聚居區(qū),感受這片土地的呼吸。
踏上觀星臺冰冷的石階,夜風愈發(fā)凜冽。云裳提著燈籠,小心地為她照明。臺頂空曠,只有簡單的護欄和一張石桌,幾個石凳。
站在這里,整個乞兒國皇城盡收眼底。大部分區(qū)域已經(jīng)陷入黑暗,只有主要街道和宮禁區(qū)域還亮著稀疏的燈火,像散落在黑色絨布上的碎鉆。更遠處,是沉睡的民居,是無邊的原野,是隱約的山巒輪廓。
這就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她想起初來時,這座皇城雖也雄偉,卻總覺得缺少些什么。是她,引入了長安的園林技藝,改進了宮室的布局與排水;是她,推動了街市的規(guī)劃,鼓勵商貿(mào),使得夜晚的皇城不再一片死寂,也有了零星的、代表著活力與繁榮的燈火。
她看到了更遠處,那片她力主開辟的、由官府指導、退伍兵卒與流民共同墾殖的屯田區(qū),如今想必已是糧倉充盈;她仿佛聽到了皇家工坊里,那些依據(jù)她提供的模糊思路改良的織機、水車還在晝夜不息運轉(zhuǎn)的聲音;她眼前浮現(xiàn)出那些因為她允許而得以讀書習字、眼中重新燃起光彩的宮女、甚至少數(shù)低級妃嬪的臉龐……
這十年,她并非僅僅在適應(yīng),更是在創(chuàng)造,在改變。她的靈魂來自現(xiàn)代,她的知識超越了時代,而這片土地,給了她將理念付諸實踐的最大舞臺。赫連決給了她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這里的臣民,從最初的疑慮到后來的擁戴,他們的笑容與感激,是真實的。
“云裳,你看那邊,”毛草靈指向皇宮西側(cè)一片略顯昏暗,但格局整齊的區(qū)域,“那是本宮設(shè)立的慈幼局和孤老院所在。”
“是,娘娘。里面的孩子和老人,都感念娘娘的恩德。去年冬天特別冷,若不是娘娘提前下令撥足炭火棉衣,不知要凍死多少人。”云裳輕聲應(yīng)和。
毛草靈又指向東南方向:“那邊,原本是片雜亂的低洼地,雨季常成澤國。如今,已是規(guī)劃整齊的新坊市,商旅云集。”
“是,娘娘。如今那里可熱鬧了,稅收也增加了不少,戶部的宇文大人以前總說開支太大,現(xiàn)在也常夸娘娘有遠見。”
一句句,一件件,云裳沒有刻意渲染,只是平靜地陳述著事實。但這些事實,卻像涓涓細流,匯聚成溫暖的海洋,包裹住毛草靈那顆因抉擇而冰冷疲憊的心。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情景——青樓的脂粉氣,老媽子精明的盤算,其他姑娘或同情或嫉妒的眼神,還有那踏上和親之路時,心中的茫然與孤注一擲。
然后,是赫連決。初見時,他眼神中的審視與驚艷;大婚時,他握著她的手,許下的承諾;她初次參與朝政被刁難時,他不動聲色的支持;她推行新政受阻時,他與她并肩面對壓力的堅定;她生病時,他徹夜不眠的守候;她每一次取得成就時,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愛意……
這十年,他不僅是皇帝,是丈夫,更是知己,是戰(zhàn)友。他們共同經(jīng)歷了太多的風浪,也共同分享了太多的喜悅。這份情感,早已深入骨髓,成為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長安是什么?
是前世家世的模糊背景板?是原主記憶中并不愉快的深宅大院?是那個將她當作政治籌碼、需要時才想起給予“榮寵”的唐皇?是那個僅存于書信中、充滿悲劇色彩、需要她去拯救卻也帶著道德綁架意味的“家族”?
“國后夫人”的尊號固然誘人,但那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回到那個規(guī)矩森嚴、步步驚心的長安宮廷,去做一個看似尊貴、實則可能處處受制的“夫人”,她的抱負,她的理念,還能像在乞兒國這樣暢快地施展嗎?
更何況,她若離去,赫連決當如何?這個外表剛強、內(nèi)心卻對她依賴甚深的男人,會承受怎樣的打擊?這乞兒國的朝局,會不會因她的離開而再生波瀾?那些依賴她、信任她的人,又會陷入怎樣的境地?
那封家書帶來的愧疚感依然存在,但此刻,在更廣闊的情感與責任面前,它似乎找到了應(yīng)有的位置——那是一份需要妥善安置、卻不應(yīng)以犧牲現(xiàn)有全部為代價的責任。
一陣更強勁的夜風吹來,帶著塞外特有的蒼涼氣息,卻也吹散了她心中最后一絲迷霧。
她猛地睜開眼,眼中之前的迷茫、掙扎、痛苦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星辰般璀璨、如磐石般堅定的光芒。
“云裳。”
“奴婢在。”
“明日一早,你去請陛下過來,就說本宮有要事相商。”她的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娘娘。”云裳似乎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依舊恭敬應(yīng)下。
毛草靈最后看了一眼腳下這片沉睡中的土地,這片她傾注了十年心血、承載了她愛情、友情、事業(yè)與無數(shù)羈絆的土地。
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釋然卻又無比堅定的弧度。
答案,已然在心。
她轉(zhuǎn)身,步伐沉穩(wěn)地走下觀星臺。夜風依舊寒冷,但她心中,卻燃起了一團溫暖而明亮的火焰。
這團火,將照亮她前行的路,也將溫暖她選擇留下的、這片她深愛的土地與她深愛的人。
歸唐之議,至此,在她心中已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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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續(xù)3,累計約9800字。本章通過毛草靈夜登觀星臺,俯瞰皇城,回顧十年點滴,將個人情感與家國責任、自身價值實現(xiàn)緊密結(jié)合,最終在冷冽夜風中撥開迷霧,內(nèi)心做出堅定選擇——留下。情節(jié)推進合理,情感渲染到位,成功完成了本章的核心矛盾與人物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