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乞兒國皇都,金黃色的銀杏葉鋪滿了宮道。晨光透過窗欞灑入鳳儀宮時,毛草靈正坐在鏡前,讓侍女為她梳理那已經(jīng)夾雜了幾縷銀絲的長發(fā)。
十年了。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眉眼間褪去了當(dāng)年的青澀與惶恐,沉淀下來的是屬于一國之母的從容與威嚴。眼角的細紋是歲月留下的痕跡,也是這十年在乞兒國從替身公主到實權(quán)鳳主所經(jīng)歷的無數(shù)風(fēng)浪的見證。
“娘娘,今日的朝服已經(jīng)準備好了。”侍女輕聲稟報,捧上一套繁復(fù)而莊重的鳳袍——這是三年前她生辰時,皇帝命三百繡娘耗時一年繡制的,用的是乞兒國特有的金絲云錦,鳳尾處綴著九十九顆東海明珠,象征著她在乞兒國的地位與功績。
毛草靈伸手輕撫那華麗的衣料,指尖傳來細膩的觸感。她想起十年前自己剛穿越到這里時,身上穿的是粗布囚衣;想起在青樓里,為了一匹普通綢緞都要與老鴇周旋許久;想起初入乞兒國皇宮時,那些妃嬪們眼中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諷。
十年,她走得太遠,也走得太累。
“皇上昨夜宿在何處?”她問,聲音平靜無波。
“回娘娘,皇上昨夜在御書房批閱奏折至子時,后來就宿在書房了。”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今早御醫(yī)已經(jīng)去請過平安脈,說是皇上近來操勞過度,需要好生休養(yǎng)。”
毛草靈眼中掠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慕容霆——那個十年前將她從青樓中選出來,一路扶持她登上鳳位的男人,這十年里與她既是夫妻,又是盟友,更是共同治理這個國家的伙伴。他們的感情在一次次宮廷斗爭、一場場朝堂博弈、一次次外敵入侵中逐漸加深,但也因這沉重的責(zé)任而摻雜了太多算計與權(quán)衡。
她愛他嗎?
毛草靈不敢深想。在權(quán)力的漩渦中,純粹的感情是奢侈品,而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可以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現(xiàn)代女孩了。
“給皇上燉的參湯送去了嗎?”
“已經(jīng)送去了,是娘娘您親自配的那副方子。”
毛草靈點點頭,起身讓侍女為她更衣。鳳袍很重,金絲銀線層層疊疊,壓在身上像一副華麗的枷鎖。但她早已習(xí)慣這重量,就像習(xí)慣了每日黎明即起、深夜難眠的宮廷生活。
穿戴整齊后,她在宮門前停住腳步。
今日,是唐朝使臣離京回國的日子,也是她正式拒絕唐朝國后夫人封號、表明永留乞兒國的日子。昨夜,她已經(jīng)寫好了給唐朝皇帝的書信,也寫好了給現(xiàn)代世界里再也回不去的父母的家書——盡管知道那些家書永遠無法寄達,但她還是寫了,就當(dāng)是對前世的告別。
“娘娘,時辰到了。”內(nèi)侍總管在宮門外恭聲提醒。
毛草靈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邁出了鳳儀宮的大門。
1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慕容霆高坐龍椅,神色雖略顯疲憊,但目光依然銳利。毛草靈的鳳座設(shè)在他身側(cè)略低的位置,這是十年前她剛?cè)雽m時,慕容霆力排眾議為她特設(shè)的——在乞兒國歷史上,皇后臨朝聽政本就不多見,更不用說擁有與皇帝幾乎平起平坐的座位。
唐朝使臣站在殿中,雙手捧著一個錦盒,里面是唐朝皇帝親筆書寫的冊封詔書和國后夫人的印綬。
“唐使遠道而來,辛苦了。”慕容霆開口,聲音沉穩(wěn)有力,“貴國皇帝的美意,朕與皇后心領(lǐng)。但皇后既已嫁入乞兒國十年,早已是朕的皇后、乞兒國的國母,自當(dāng)長居于此,輔佐朕治理江山。”
使臣抬起頭,目光復(fù)雜地看向毛草靈:“皇后娘娘,您真的決定了嗎?大唐國后夫人之位,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尊榮。且您的家人......”
“本宮的家人,十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毛草靈打斷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大殿,“本宮現(xiàn)在是乞兒國的皇后,這里的百姓就是本宮的家人,這里的江山就是本宮的責(zé)任。”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中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一直支持她的老臣,有曾經(jīng)反對她而后被她折服的武將,有她一手提拔的年輕官員。這十年,她與這些人并肩作戰(zhàn),一起推行新政、整頓吏治、發(fā)展農(nóng)商、抵御外敵。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她的心血。
“請使臣轉(zhuǎn)告貴國皇帝,”毛草靈繼續(xù)說,每個字都擲地有聲,“本宮感謝他的厚愛,但本宮既已擇定此生歸宿,便永不回頭。乞兒國與大唐的友好關(guān)系不會因此改變,本宮希望兩國能永世交好,共享太平。”
使臣沉默良久,終于深深一揖:“臣明白了。臣會將皇后娘娘的話,一字不差地帶回大唐。”
退朝后,毛草靈沒有立刻回宮,而是獨自登上了皇宮最高的觀星臺。
秋風(fēng)吹起她鳳袍的衣擺,金色的鳳尾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從高處望去,皇都的街道縱橫交錯,市井繁華,百姓安居樂業(yè)——這是她用了十年時間,一點一點建設(shè)起來的景象。
十年前,她剛來時,乞兒國還是個邊陲小國,國力衰微,民生凋敝。慕容霆雖然是個有抱負的君主,但受制于舊貴族勢力,改革舉步維艱。是她,用現(xiàn)代的知識與智慧,為他出謀劃策,與他一起鏟除異己,推行新政。
她記得推行均田制時,那些世家大族如何激烈反對;記得開設(shè)女學(xué)時,那些守舊文人如何口誅筆伐;記得建立商貿(mào)司時,那些既得利益者如何暗中破壞。每一次改革都是一場硬仗,每一次進步都付出了血的代價。
但她贏了。
如今的乞兒國,國庫充盈,軍力強盛,百姓豐衣足食,女子可以讀書識字,商人可以自由經(jīng)營。周邊國家再也不敢小覷這個曾經(jīng)的“乞兒”之國,紛紛遣使來朝,請求通商結(jié)盟。
這些,都是她的功績,也是她的羈絆。
“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吹風(fēng)?”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毛草靈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想看看這座城。十年了,它變了太多。”
慕容霆走到她身邊,與她并肩而立。他已過不惑之年,鬢角有了白發(fā),但身姿依然挺拔。這十年,他給了她最大的信任與支持,也給了她最沉重的責(zé)任與壓力。
“朕聽說,你昨夜寫了很多信。”他忽然說。
毛草靈微微一愣:“皇上消息靈通。”
“不是監(jiān)視你。”慕容霆轉(zhuǎn)頭看她,眼神深沉,“是關(guān)心。草靈,這十年,你從未向朕提起過你的過去。朕只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唐朝公主,卻不知道你究竟是誰,從何處來。”
這個問題,他問過不止一次。每次,毛草靈都避而不答。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難道要說自己是從一千多年后的未來穿越而來?這太荒謬,也太危險。
“臣妾是誰不重要。”她垂下眼簾,“重要的是,臣妾現(xiàn)在是乞兒國的皇后,是皇上的妻子,是這里的國母。這就夠了。”
慕容霆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
“你知道嗎,當(dāng)年選你來做替身公主,是朕此生最大的一場賭。”他的聲音低沉,“朕賭你不是普通的青樓女子,賭你有能力幫朕治理這個國家,賭你會真心對待這里的百姓。朕賭贏了。”
毛草靈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心頭涌起復(fù)雜的情緒:“皇上就不怕賭輸了嗎?萬一臣妾只是個貪圖富貴的庸俗女子,或者心懷叵測的奸細呢?”
“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慕容霆笑了,“第一次見你,你跪在殿前,雖然穿著華麗的嫁衣,眼中卻有種與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清醒與倔強。那一刻朕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女子。”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這十年,朕看著你一步步成長,看著你從那個需要朕保護的替身,變成可以與朕并肩治國的皇后。有時候朕甚至覺得,你不是來和親的公主,而是上天賜給朕、賜給乞兒國的鳳主。”
鳳主。
這個詞讓毛草靈心頭一震。在乞兒國的傳說中,鳳主是天上鳳凰轉(zhuǎn)世,會降臨凡間輔佐明君,開創(chuàng)盛世。民間早就有傳言說她是鳳主轉(zhuǎn)世,但她一直只當(dāng)是百姓的溢美之詞,從未當(dāng)真。
“皇上也信這些傳說?”
“朕信你。”慕容霆看著她的眼睛,“不管你是不是鳳主,你都是朕的皇后,是乞兒國不可或缺的國母。草靈,留下來,不只是因為責(zé)任,也不只是因為權(quán)力。留下來,因為這里是你的家,朕是你的家人。”
秋風(fēng)吹過,帶來遠處市集的喧鬧聲。毛草靈望著這座她親手參與建設(shè)的皇都,望著那些安居樂業(yè)的百姓,望著身邊這個與她并肩十年的男人。
十年了,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一心想要改變命運的穿越者。她的根,已經(jīng)深深扎進了這片土地。
“臣妾不會走。”她終于說,聲音很輕,卻很堅定,“這里就是臣妾的家。”
2
唐朝使臣離開的三天后,毛草靈在鳳儀宮召見了幾個心腹大臣。
戶部尚書張明遠、工部侍郎李婉清(她是毛草靈推行女學(xué)時提拔的第一批女官)、禁軍統(tǒng)領(lǐng)趙鐵鷹——這三個人,是她這十年在朝堂上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她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親信。
“娘娘,這是您要的十年新政總結(jié)。”張明遠捧上一份厚厚的奏折,“按照您的吩咐,臣已經(jīng)將所有推行的新政、取得的成效、存在的問題,都詳細列出來了。”
毛草靈接過奏折,翻開第一頁。上面用工整的楷書寫著:
“乞兒國新政十年記:
一、農(nóng)業(yè)改革:推行均田制,開墾荒地三十萬畝,糧食產(chǎn)量增五成。
二、商業(yè)振興:建立商貿(mào)司,開通三條商路,國庫收入翻三番。
三、教育普及:開設(shè)官學(xué)十二所、女學(xué)八所,識字率從一成提高到四成。
四、軍事強兵:改革軍制,訓(xùn)練新軍十萬,邊境安定無戰(zhàn)事。
五、吏治整頓:推行考績法,罷免貪官污吏二百余人,官場風(fēng)氣大正。
......”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她這十年的心血。
“做得很好。”她合上奏折,看向三人,“本宮今日找你們來,除了看這份總結(jié),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三人立刻肅容傾聽。
毛草靈緩緩說道:“本宮決定留在乞兒國,這個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但本宮要的不只是留下,而是要確保這些新政能夠延續(xù)下去,確保乞兒國能夠長治久安。所以,本宮需要你們的幫助。”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張尚書,你是戶部老臣,對新政最了解。本宮要你在三個月內(nèi),制定出一套完整的制度,確保即使將來本宮不在了,這些政策也不會被輕易廢除。”
張明遠深深一揖:“臣遵旨。”
“李侍郎,”毛草靈看向李婉清,“你是本宮推行女學(xué)的第一批受益者,也是女子為官的典范。本宮要你繼續(xù)推進女子教育,不僅要讓更多女子識字,還要讓她們有機會參與政事、經(jīng)商、甚至從軍。這條路很難,但必須走下去。”
李婉清眼中閃著激動的光:“娘娘放心,臣定不負所托!”
最后,她看向趙鐵鷹:“趙統(tǒng)領(lǐng),你是禁軍之首,負責(zé)皇城安危。本宮要你做的,不僅是保護皇宮,還要暗中查訪朝中是否有異動。本宮拒絕了唐朝的冊封,難保不會有人借機生事。”
趙鐵鷹單膝跪地:“臣誓死保衛(wèi)娘娘,保衛(wèi)皇上,保衛(wèi)乞兒國!”
“都起來吧。”毛草靈親手扶起三人,“這十年,辛苦你們了。但我們的路還沒有走完,乞兒國的盛世才剛剛開始。本宮希望,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們的子孫后代看到的,是一個更強大、更繁榮、更公平的國家。”
三人退下后,毛草靈獨自坐在鳳儀宮中,看著窗外漸漸西斜的夕陽。
權(quán)力是什么?是責(zé)任,是枷鎖,也是改變世界的力量。這十年,她用這力量改變了乞兒國,也改變了自己。從最初只想自保的青樓女子,到如今心懷天下的國母,這條路她走得艱難,卻從未后悔。
“娘娘,小皇子來了。”侍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毛草靈轉(zhuǎn)過身,看見五歲的慕容澈蹦蹦跳跳地跑進來,身后跟著一臉緊張的乳母。
“母后!”小家伙撲進她懷里,仰起小臉,“父皇說您今天心情不好,讓澈兒來陪您。”
毛草靈心中一暖,將兒子抱起來放在膝上。這是她和慕容霆的第三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前兩個都是女兒,大公主慕容玥已經(jīng)八歲,二公主慕容琳六歲。
“母后沒有心情不好。”她輕撫兒子的頭發(fā),“母后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小家伙好奇地問。
“想澈兒長大了,要做一個什么樣的皇帝。”毛草靈輕聲說,“想你的兩個姐姐,將來能不能像男子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事。想這個國家,在你們這一代手里,會變成什么樣子。”
慕容澈似懂非懂,卻認真地說:“父皇說,母后是最聰明的人,把國家治理得很好。澈兒長大了,也要像母后一樣,讓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童稚的話語,卻讓毛草靈的眼眶微微發(fā)熱。她抱緊兒子,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
這就是她留下的理由——不只是為了慕容霆,不只是為了權(quán)力,更是為了這些孩子,為了這個她親手參與建設(shè)的國家,為了那些信任她、依賴她的百姓。
夜幕降臨,慕容霆處理完政務(wù)來到鳳儀宮時,看見毛草靈正坐在燈下,給三個孩子講故事。燭光映著她的側(cè)臉,溫柔而寧靜。
他站在門口,沒有進去打擾。這十年,他看過她在朝堂上據(jù)理力爭的銳利,看過她在戰(zhàn)場上鼓舞士氣的英武,看過她在宮廷斗爭中運籌帷幄的智慧,卻很少看到如此刻這般,只是一個普通母親的模樣。
這個女子,給了他一個盛世,也給了他一個家。
“父皇!”慕容玥先發(fā)現(xiàn)了他,高興地跑過來。
毛草靈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皇上忙完了?”
“嗯。”慕容霆走過去,在孩子們身邊坐下,“在講什么故事?”
“母后在講鳳凰的故事。”慕容琳搶著說,“說有一只鳳凰,從很遠的地方飛來,選中了一片貧瘠的土地,用它的翅膀庇護那里的人們,讓那里變成了最美麗的地方。”
毛草靈與慕容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笑意與深情。
“那后來呢?”慕容霆配合地問。
“后來啊,”毛草靈繼續(xù)講,聲音輕柔,“鳳凰就在那里住下了,再也沒有離開。它看著那片土地一天天變好,看著那里的人們安居樂業(yè),看著小鳳凰們慢慢長大。它知道,這里就是它的歸宿,是它永遠的家。”
窗外,秋風(fēng)蕭瑟。
窗內(nèi),燈火溫暖。
十年風(fēng)雨,十年征程。從青樓到皇宮,從替身到鳳主,這條路她走得艱難,卻終究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不是唐朝的國后夫人,不是某個男人的附屬品,而是乞兒國的皇后,是這片土地的守護者,是開創(chuàng)盛世的鳳主。
這就夠了。
毛草靈抱著孩子們,看著身邊的慕容霆,心中一片寧靜。
此心安處,即是吾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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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