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界的秋天，比尋常世界的秋天還要稍微短上些時日。
到了十月下旬
遼東的苔原上卻已然降下了薄雪。
白色的雪花遮蓋了原本玉色的絲苔
讓本來生機盎然的大地逐漸地陷入了沉寂狀態。
而此時的沈西堡也進入了一年中最閑適的時候
畢竟盡管冬天理論上也能收割絲苔
但春夏秋三個季節的收獲
卻也足以讓堡子交完給遼東道的稅糧后
剩下足夠多用來過冬的糧食。
而大學寒冬中
北方的狼族也因為嚴寒氣候而很少南下滲透。
堡子里的軍戶百姓們總算是有了清閑時光
一般來說，在這貓冬時節
大部分人都選擇蹲在家里陪著家里人
或者幾家子聚一塊打打牌扯扯淡。
但堡長朱佑勇則明顯和一般的百姓思想不同
天空中下著薄雪
他卻依然拉著兒子戴隆梅一道
來到堡子中的糧倉檢查存糧情況。
“下雪天的~”
“今天也不是我執勤~”
“還得來這巡視谷倉真是的~”
雖然只是初冬時節
但寒冷的天氣卻以讓戴隆梅打了個哆嗦
雖然長年在北境地區作戰的他
對于這種寒冷已是再熟悉不過。
但在過去那溫暖幸福的八個月時光中
戴隆梅卻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忘卻了
自己在狼族草原十幾年的血戰生涯以及這一路上走來經歷的種種艱難險阻
“嘿~瞧你小子那副不情愿的樣子~”
朱佑勇轉過身來
看著一臉不情愿的梅子
卻用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嘿~給你這打算睡懶覺的小子凍一下~”
“讓你長長記性也是好事吶~”
朱佑勇算是話里有話
只是戴隆梅卻沒聽出來其中意味
他依然覺得眼前的朱佑勇只是莉莉幻境生成的“假人”
就算是再栩栩如生，也只是由幻境虛氣凝成的人兒。
盡管他對眼前這個堅毅剛正，對莉兒照顧有加卻又幽默風趣的老軍人頗有好感
“哎呀~呸呸~”
“這個老孫頭~”
“我給他交代清楚了把糧倉的大門也擦一下~”
朱佑勇摸了摸糧倉大門上沉積的灰塵
不禁罵罵咧咧地嘖了嘖舌
“老孫頭？”
“就是那個成天在背后嚼莉兒舌頭的老東西？”
“老頭我看是年紀大了，腦子逐漸下垂到鞋底板子上了~”
“那些地痞流氓背后非議莉兒~我可以上去打上幾拳~”
“這老東西我卻還打不得~”
“媽了個巴子的！”
明知道眼前的朱佑勇不過是幻境捏出來的“假人”
但多月以來的相處
卻讓戴隆梅心里對這“假爹”多了幾分信任
甚至讓他懷疑：這具造出來的軀體中是不是真的有一個活著的魂魄。
“嘿嘿~你小子一提到和莉兒相關的事就急火攻心~”
“果然是一對好命鴛鴦啊~”
朱佑勇雖然仍在檢查著糧倉里的屯糧情況
卻以打趣的方式將戴隆梅心中剛剛騰起的怒火消解了些
“嘿嘿~爹~還真是好命鴛鴦~”
“能遇上她，算是我的福分~”
戴隆梅一手插進袋子里那些被曬干，收整儲存的絲苔中
即便曬干脫水了
絲苔的表面卻也如同絲綢般，摸起來很舒服，
小時候自己跟著有升叔去各地方的堡子里監督稅糧的時候
自己便特別喜歡把手插到絲苔袋子里
“嘿~你小子~”
朱佑勇走到近前
卻也將手插入了那絲苔袋子里
“好好的糧食你卻拿來玩~”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知道不~”
“不知道~”
戴隆梅歪著頭說道
“這古詩我小時候也沒從教書先生那學到啊~”
“嘿~還真是，玉界里的一些詩文啊，不是被改編了就是不全~”
“嘿~爹，你還知道那些太學院里的老學究們說的東西呢~”
看著戴隆梅好奇的眼神
朱佑勇也大概猜到梅子是對自己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爹感到好奇
不過有著太多陰暗過去的他卻也不可能說真話
“咱啊~年輕的時候，爹娘死的早，又趕上紛亂日子……”
“當時沒正經讀過幾年書~看到那滿腹經綸的讀書人~哎~那可叫一個羨慕~”
朱佑勇拿起一條干絲苔將其放在嘴里嚼了起來
惹得一旁的戴隆梅卻也饞得翻騰出一條絲苔放在口中
“所以咱后來啊，哪怕是打仗的時候~唉，也找個書就開始看~”
朱佑勇臉上露出質樸的笑容
“可后來看著看著……”
“看到最后，咱卻發現一個道理~”
朱佑勇側耳到戴隆梅耳邊輕聲說道
“這幫教書先生啊~如果是只教書不致世~”
“那都是王八蛋~”
“還很容易成那爹媽生養的野種東西~”
這句話讓原本指望著聽到什么板正話的戴隆梅
當即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爹啊~”
“這話您說得可真對~”
“咱天玉~太師院的那幫只知道整天考據典籍~一出門就是游山玩水，到各道上混吃等死，還花百姓稅銀的王八羔子~”
“就是這副模樣~”
“所以啊，要去致世啊~梅子！”
“要去做能用自己的手做成事，救下人的人兒~”
朱佑勇看著袋中的那玉色的絲苔
“咱啊~其實不愛談什么救國救世的大道理~”
“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
“總得做些事，救下人啊~”
“梅子~總得這么做啊~”
看著朱佑勇看向自己的期待目光
之前心中的懷疑卻再次涌上戴隆梅的心尖兒
尤其是這次朱佑勇看向戴隆梅的眼神
卻帶著些許毒辣的審視眼光
不禁讓戴隆梅心中一驚
“爹……你這話說得……”
“都不像往日的你了~”
“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咱往日在你心里都成啥樣子了~”
“整天嘻嘻哈哈~愛開玩笑，像個活泛的教書先生一樣？”
“嘿~好像還真是我平日里的樣子哈哈~”
看見朱佑勇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不知怎的，戴隆梅卻松了口氣
只因剛才那審視自己的眼神確實有些毒辣
那一刻，戴隆梅感覺自己面前站著一位真龍
雖然這個用來形容“皇帝”的詞語在天玉國種種語境下已經被擱置多年
但在剛才那一刻的朱佑勇面前
真龍這個詞突然蹦入了戴隆梅的腦中
“好啦~梅子~咱歇一會兒~”
收斂了鋒芒的朱佑勇再次點燃了老煙槍
“等查完了糧倉陪我去城墻上轉轉~”
“我想去看看那天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