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千戶所的校場,平日里鳥都不愛拉屎,今天倒是人聲鼎沸,熱鬧得跟過年趕集似的。
為啥?
發米的日子到了!
這可是兵丁們眼巴巴盼著的“好日子”,雖說那點米還不夠塞牙縫,但總比西北風強點不是?
各小旗的人馬按規矩排開,遠遠望去,那隊伍參差不齊得像是被狗啃過。
這位小旗手下五條槍,那位小旗麾下六條漢,稀稀落落,透著一股子“湊合過吧還能咋地”的凄涼。
唯獨一支隊伍,那叫一個精神抖擻,整整齊齊五十個人戳在那里,跟地里突然冒出來的一排青松,領頭的,正是風頭正勁的林澈。
林澈往那兒一站,腰桿筆直,眼神銳利,自帶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身后那五十個兵,也是昂首挺胸,跟旁邊那些蔫頭耷腦的同行一比,簡直是正規軍撞上了丐幫。
兵丁們偷偷瞅著,心里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
“哎喲喂,瞧瞧人家林小旗帶的兵,多精神!再看看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誰說不是呢,聽說人家林小旗當官,不吃空餉,不喝兵血,實打實的滿員!還天天練,刮風下雨都不帶歇的!”
“嘖嘖,這官當的…傻得冒泡了吧?”
旁邊的小旗官們聽見議論,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互相遞著眼神,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嘿,新鮮!當官圖個啥?”
“不就圖個吃香喝辣輕松自在?”
“這位倒好,把自己當苦力使喚,練兵練得比兵還勤快,圖啥?”
“這人腦子指定有??!”
在他們看來,林澈這行為,簡直是官場里的一股泥石流,清奇得令人發指。
林澈對這些目光和議論,全當是耳旁風。
他心思根本不在這幫“同行”身上,眼神早越過人群,盯上了點兵臺。
這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臺上站著的除了老熟人李百戶和那個一直看自己不順眼的王百戶,居然沒見著千戶陸良!
林澈腦子里立刻閃過上次去陸良家赴宴的場景,這家伙說我是把快刀,莫非就是在這個時候用。
今日連發糧這種露臉的活兒都來不了了,莫非其中有文章?
林澈心里琢磨著,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微微上揚。
“也好!陸良不在,我跟李百戶這盟友關系更純粹,專心對付王雙這王八蛋就行!”
臺上,王雙清了清嗓子:
“咳咳!肅靜!千戶大人身子骨不爽利,今日發糧,由我代勞!念到名字的,麻溜兒上來領餉!”
“張三!”“李四!”“王二麻子!”
王雙扯著嗓子喊。
被叫到的兵丁,臉上擠出點笑容,趕緊拎著自己那洗得發白、補丁摞補丁的米袋子,小跑著上前。
到手的,是可憐巴巴的兩斗米。
這點米,就是他們拼死拼活“當兵吃糧”一個月的全部所得。
層層克扣之后,從朝廷許諾的“六斗”瘦身成了“兩斗”,從五文錢變成沒有...
可即便如此,兵丁們還是小心翼翼地把這點活命糧揣進懷里,臉上那點笑容,透著無盡的辛酸和卑微的滿足。
在這鬼地方,能當上兵領到這點糧,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
隊伍一點點往前挪,氣氛沉悶得能擰出水。
終于,王雙那尖厲的聲音劃破了這片沉悶:
“林澈!上來領餉!”
刷!
全場目光,瞬間聚焦到林澈身上。
那感覺,比點兵臺上掛了十個太陽還亮堂。
所有人都以為林澈會像其他人一樣,掏出米袋上前。
可萬萬沒想到,這位爺,紋絲不動!
抱著胳膊,站得比旗桿還直,眼皮都沒抬一下。
空氣仿佛凝固了。
兵丁們張大了嘴,下巴掉了一地,啥情況?
林小旗這是要干啥?
嫌米少?
可誰嫌也沒用?。?
還是米袋子忘帶了?
不對啊,他手下兵都帶著呢!
無數個問號在眾人頭頂盤旋!
點兵臺上,王雙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左邊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是有個小人在里面蹦迪。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李墨。
李墨這老小子,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察覺到王雙的目光,竟然還慢悠悠地轉過頭,給了王雙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王雙心里“咯噔”一下,暗罵:
“媽的!李墨這老小子,肯定知道什么!”
“他跟林澈穿一條褲子的!”
“千戶大人不在,他難道敢翻天?”
一股邪火“噌”地就竄上了腦門。
他強作鎮定,扯開嗓子又嚎了一遍:
“林澈!聽見沒?上來領米!!”
林澈終于動了。
他上前一步,對著點兵臺方向,規規矩矩地抱拳行了個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死寂的校場:
“二位百戶大人,恕卑職…不能從命?!?
“林澈!??!”
王雙再也壓不住火,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林澈咆哮:
“你想干什么?”
“反了天了你!!”
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前排兵丁的臉上。
他氣得肝兒疼,這小兔崽子,仗著受寵,跟自己杠上了?
老子還沒吃他的回扣,他倒先跳出來給自己上眼藥了?
“哎呀呀,王百戶,消消氣,消消氣嘛!”
李墨這才慢悠悠地開口,一臉和事佬的笑容,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假。
“年輕人,有點想法很正常嘛!咱們當上官的,總得聽聽下面人的心聲不是?”
“林澈??!”
他低下頭,笑瞇瞇地看著臺下站得筆直的林澈,語氣那叫一個和藹可親。
“有什么話,別憋著,當著大伙兒的面,敞開了說!我和王百戶給你做主!”
這“做主”兩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李墨心里樂開了花:
“鬧吧!林澈!鬧得越大越好!陸良前前后后做了不少事,只要剿匪成功,只怕他就要去保定府任職了!”
這千戶的位置,不是你王雙的,就是我李墨的!”
“今天搞臭你王雙,明天這千戶所就是老子的天下!使勁兒鬧!”
林澈抬起頭,目光如電,再次牢牢鎖定臉色鐵青的王雙。
他左手“啪”地一下,重重按在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上。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心頭都是一凜。
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數九寒冬里刮過冰原的罡風,帶著刺骨的冷意,一個字一個字砸在校場上:
“朝廷體恤將士!明文規定,兵丁足餉...六斗米,五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