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臺下那些面黃肌瘦、眼巴巴望著他的同袍,一股激憤直沖頭頂。
“我林澈!今日就要這六斗糧,五文錢!”
“少一粒,少一文,老子便不領(lǐng)!”
轟....!
林澈這話,不亞于在平靜的校場里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瞬間,死寂!
絕對的死寂!
連風吹過破旗子的呼啦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除了事先通過氣的那幾個心腹兵丁還算鎮(zhèn)定,其他...臺上臺下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兵丁們眼珠子瞪地溜圓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響:
“六…六斗,五...文錢,他…他真敢說啊!”
“我的老天爺!”
“捅破天了!”
“這是把王百戶,不,是把所有當官的臉皮都扯下來扔地上踩啊!”
“勇!真他娘的勇!”
“林小旗是條漢子!可…可這也太虎了吧?”
“要他真能幫我們要回糧餉,老子以后也跟著他干...”
震驚、駭然、難以置信。
還有一絲絲壓抑不住對那遙不可及“足餉”的渴望。
這層遮羞布,捂了多少年了?
今天,被林澈一把扯得稀爛!
李墨也沒想到林澈居然敢這么鬧,先是嚇得一哆嗦,隨即心里那塊大石頭“噗通”落了地。
暗自慶幸:“阿彌陀佛!嚇死老子了!他說的是六斗!五錢!只沖著王雙去的!沒提上面那兩斗,三錢!”
“只要不牽扯上官!”
“今日這事說什么也要幫到底!”
“一個管糧餉的百戶也敢跟老子正派領(lǐng)兵的爭千戶,看老子不搞死你!”
王雙的臉,此刻已經(jīng)不是鐵青了,是黑紫!
黑得發(fā)亮!
握著刀柄的左手,因為用力過度,指關(guān)節(jié)捏得慘白,手背上青筋像一條條蚯蚓般暴凸出來,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開。
他猛地扭頭,死死盯住旁邊老神在在的李墨,那眼神,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了。
他壓低了聲音,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帶著刻骨的怨毒:
“李墨!你他媽瘋了?!你以為這事只沖我王雙一個人來的?”
“啊?”
“這糧餉,是我一個人貪的嗎?”
“你李墨沒拿?”
“那些小旗沒拿?”
“層層盤剝,這是規(guī)矩!”
“你讓他林澈把這層窗戶紙捅破,這是跟這千戶所里所有當官的為敵!”
“是砸所有人的飯碗!你他媽想清楚后果!”
王雙覺得李墨一定是腦子進水了,搞這種自殺式襲擊。
李墨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甚至還悠閑地撣了撣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慢條斯理地回道:
“哎喲,王百戶,這話說的,多傷和氣啊。”
“我李墨嘛,是拿了點,這不假。但是呢…”
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聲音也拔高了幾分,確保臺下的人都能聽見。
“我李某人御下,還算有方!”
“至少我手底下的小旗,沒人敢像某些人治下的兵那樣,犯上作亂,目無上官!”
“王雙啊王雙!”
他搖著頭,嘖嘖有聲:
“你這后勤百戶…連個小小的小旗都管不住?嘖嘖嘖,丟人吶!”
“再說,糧餉這事歸你主管...我一個帶兵的不過是上面咋說我咋做!”
“要是上面說不要層層盤剝,我給足餉又何妨?”
“你!!!”
王雙被李墨這番夾槍帶棒、落井下石的話氣得眼前發(fā)黑,胸口劇烈起伏,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感覺自己快要炸了!
“好!好!好得很!”
王雙怒極反笑,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充滿了暴戾。
他知道,今天這面子是徹底栽了,里子也快被撕沒了。
李墨這老小子是鐵了心要借林澈的手把自己往死里整!
他不再看李墨,而是把所有的怒火和殺意,狠狠射向臺下那個挺拔的身影...林澈!
“小雜種!老子沒吃你回扣,你倒先蹦跶出來咬人了!”
“行!你有種!過了今天,老子要不把你弄死在這千戶所,我王雙兩個字倒過來寫!”
王雙心里發(fā)出無聲的惡龍咆哮,怨毒的誓言在腦海中翻滾。
什么風頭正勁,什么獵虎英雄,他現(xiàn)在只想讓林澈死!
立刻!
馬上!
但眼下,林澈這把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他還得先撲滅這當眾的難堪。
王雙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正了正臉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林澈!你懂個屁!”
他指著臺下的米缸:
“朝廷是許了六斗米!可那米,是朝廷從富庶的江南,千山萬水運到這苦寒的臨康縣!”
“這一路上,人吃馬嚼,風吹雨淋,損耗了多少?”
“到了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就剩這點底子了!”
“給你兩斗,那是實打?qū)崱⒁稽c沒克扣!”
“至于那五文錢可全都花在運費上了!”
“我也是一點沒扣,至于這餉,你愛要不要,你不要老子給別人!”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如毒蛇般纏上林澈,語氣里的威脅和殺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一字一頓地砸下來:
“另外!林澈!老子提醒你!別給臉不要臉!”
“千戶大人抬舉你,讓你暫代小旗,那是天大的恩典!”
“可你自己心里要有點數(shù)!”
“文書沒下來之前,你他媽就是個兵!”
“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兵!”
“懂嗎?”
“小...兵!”
最后那“小兵”兩個字,王雙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無盡的憋屈和滔天的恨意,在空曠的校場上反復回蕩。
他堂堂一個百戶,竟然被一個小兵當眾逼到如此地步!
這口氣,憋得他肺管子生疼!
這臉,丟得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整個校場,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寒風卷著地上的沙塵打著旋兒,刮過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龐。
兵丁們大氣不敢出,看著臺上暴怒的王雙,又看看臺下按刀而立、寸步不讓的林澈。
這場螞蟻撼大象的戲碼,才剛剛拉開序幕。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誰也不知道,這僵持的局面,下一秒會被哪一方打破。
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仿佛一點火星子,就能把這千戶所,徹底炸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