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畢節衛,衛城,四面土墻有些殘破。宏科泰拎著幾個藥包一路闖進衛指揮所,也就是比較久遠的七星關守御所。
“阿瑪,王經那個***只給了這點藥包?!?
阿敏正和手下兩個參將說話。這二人一個是畢節衛的世襲千戶姓左,因功提為參將,祖籍江南的左氏,世代鎮守畢節已成地頭蛇。
另一個是直隸籍的,叫楊欽相,這位是從上直衛轉入皇驍衛,又跟隨阿敏來貴州的。他是監督阿敏的人,不過永寧這一戰,楊欽相對阿敏很服氣。
畢節衛的老兵基本都頂不住安邦彥麾下烏迷元帥的進攻,水西叛軍人太多了,但阿敏親自頂上去,付出了六百多條女真漢子的性命,最終反敗為勝。
要知道,阿敏的鑲藍旗士兵總數也不過兩千出頭,直接折損了近三分之一。楊欽相也不得不服氣的,對于軍人來說,你能打就服你,沒有什么種族歧視。
反正現在畢節衛的三千殘兵都挺服阿敏的,說回來就一起回來。
只不過,他們挺凄慘的,損兵折將,缺醫少藥。竟然因為他們不在主戰場,就隨便打發了幾百塊銀元,連烏迷的人頭都要讓出去。
因為威清兵備副使戰死了,所以烏迷要算在他頭上,反正畢節衛這幫人都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這個狗官不跑,有畢節衛在,他怎么會死,結果死了反而還有功勞。
宏科泰吼的是女真話,但他臉上的表情和手里的藥包都不需要翻譯了。
楊欽相也是火冒三丈。
“姜指揮,給我兩匹馬,我去永寧找常侯。他媽的,一個個倒反天罡了?!?
阿敏也很生氣,但他不是傻。
“回來,別去。常侯那里也沒有多余的藥草,都被朱燮元統一收走了。你去找他,幫不了忙,還有小鞋穿,有什么用。先拿下去,給能救活的用吧。”
左參將上前來接宏科泰手中藥包,但宏科泰沒有放手,五指緊扣出青筋,目光看向阿敏。
阿敏當然知道宏科泰的意思,他想給女真兵用,但他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他雖然看不上畢節衛的士兵,但楊欽相手下的五百多人不差女真人的。
他要是也學朱燮元不公處理,畢節衛人心就散了,他剛剛得到的聲望,那六百多漢子全白死了,這個簡單的道理,他明白的。
宏科泰不舍放手,把臉偏到一邊。
左參將和楊欽相也低頭沉默,久久沒有移步。
阿敏一笑。
“沒事,你們去看看那個彝醫的水平怎么樣,唐將軍還有沒有救?!?
左楊兩位參將拱手出門,宏科泰眼眶發紅。
“阿瑪,大明太欺負人了。”
阿敏嘆息了一聲,拍了拍宏科泰身上的明制明光甲。
“那還能怎么辦?我們還能回東北不成?這里這么熱,別穿著了,小心捂出痱子來?!?
宏科泰賭氣卸甲,一時居然取不下來。但阿敏沒有幫他,回到坐位上。
“你老子是從天而降的指揮使,本來就不被這些世襲軍官待見,再加上我們是金人,人家不坑我們坑誰?
不過,奢安都死了,短時間內,這里是鬧不起來了。這地方比東北好,河里有魚,山中有獸,小皇帝其實沒有虧待我們。
按照大明的規矩,老子死了就是你繼任,這個畢節衛實際算是我們的封地。所以,不管是彝人婆娘還是漢人婆娘,趁著大戰死了不少人,趕緊給每個人都弄一個。
朱燮元不可能一直在貴州的,我們卻要一直在。忍著吧,扎根下來了,就不會被人厭惡了?!?
宏科泰終于把甲胄卸下,一身汗水將絲綢里衣貼在肌肉上。
“阿瑪,你怎么保證新來的總督不給我們小鞋穿?”
阿敏笑了。
“畢節這個窮地方,如果不打仗,誰會注意我們?軍功這東西,未必是好事。你能打,朝廷就隨時讓你上,你沒留意那個女將軍嗎,聽說他們離這里最遠,還去過東北。
老子算是看明白了,在大明能不出頭就盡量別出頭。別弄你那金錢鼠尾了,蓄發,或者干脆學老子剃光,還涼快!”
宏科泰白了他老子一眼。
“我還是不服,讓楊欽相告御狀吧,小皇帝總能管那個狗屁部堂吧?!?
阿敏撫須大笑,光頭錚亮。
“幼稚,告倒了又怎么樣?大明文官都是一體的,告了就結仇了,有你好日子過。除非你打算做小皇帝的忠臣,孤臣。
你看楊欽相自己不也裝糊涂嗎?那個常延齡還是大明勛貴,你以為他服氣啊。他都不敢告,你小子算老幾。
你想干啥,叫你龜兒子別喝生水。小皇帝說過的,水土不服就是喝生水導致的,老子這里有冷開水。”
從阿敏駐扎的七星關所向東北,過老鴉關,閣鴉驛,金雞驛,奢香驛,就是水西城。水西城再向東北,過谷里驛,青山司,烏江關,就是朱燮元駐扎的遵義。
此外,水西城西北是赤水衛,這里有許成名,許成名背后還有常延齡。東南就是貴陽,也是貴州宣慰司的駐地,當然也是明軍實控。
總之,水西,已經玩完了。
貴州宣慰使安位,并沒有在貴陽,而是在水西城。
他甚至沒有在城中,而是在城外一座半山別院中,院中最多的就竹子。十八歲的安位,已經繼位貴州宣慰使十六年了,不過,他從未掌權,所以他坐在地上用柴刀劈竹,編竹筐。
從旁邊編好的幾個竹筐背簍來看,安位的篾匠手藝非常不錯,和朱慈炅天啟爸爸的木工手藝有得一拼。
一個年輕的彝族少婦穿過別院門洞,來找安位,門口的護衛看了她一眼就主動放行了。
這個少婦是安位的親姐姐隴其性,不過不知道算不算庶出,因為他們的父親安堯臣在繼承安氏大位前是贅婿,又名隴溢。
作為貴州宣慰使,安堯臣不可能再要隴其性母女,所以迎娶了奢崇明的妹妹奢崇輝,也就是安位的親生母親。
不過,安位才三歲,安堯臣就嗝屁了,所以雖然安位繼承了貴州宣慰使,但安氏大權歸于旁支的叔父安邦彥。
“苴穆(彝語,君主之意),別編了,你娘讓你回城?!?
安位給了隴其性一個微笑。
“阿姐,不急。我把手上這個編完。”
隴其性有些忐忑不安,手指在裙布上繞結。
“去遵義不會有事吧?”
安位沒有抬頭,依然專心剔除竹節。
“去北京才好呢,怎么可能有事?”
隴其性能感受到水西城里的驚慌,奢崇明和安邦彥都死了,還有許多穆魁,三萬多大軍只逃回來了幾千人。水西元氣大傷,已經根本不可能打贏明軍了,但安位卻顯得非常鎮定。
“那個姓朱的只要水外六目嗎?”
安位搖頭。
“不知道,要談,不過乞降已經定了。我娘和化沙,蔡金貴他們還想打嗎?”
隴其性癟嘴。
“阿烏密、劉光祚和你姐夫都反對繼續打了,再打都沒人了?!?
安位冷笑一聲。
“隨便他們,想打就打,不想打就降。我無所謂的?!?
隴其性聲音有些尖利。
“可你是我們苴穆。”
安位放下柴刀,仰頭看著隴其性。
“阿姐看我像苴穆嗎?此戰之后,安氏、奢氏都不行了,該你們隴氏、祿氏把持大權了?!?
隴其性臉色大變。
“你姐夫絕對沒有這個想法。”
安位微微一笑,又低頭開始編筐,竹條掄起,差點打到隴其性,隴其性連忙后退一步。
“這就是你不跟祿滄同房的原因?”
安位手一頓,
“祿滄把這事也告訴阿姐?”
隴其性勸道:
“苴穆,不要任性,你必須要有后人?!?
安位一臉嘲諷。
“讓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祿氏擺布嗎?他出生,是不是就該我死了?畢竟我都十八歲了啊。
聽說皇帝也是三歲繼位,他叔叔怎么就沒能擺布他呢,我好想去見見他,問問他怎么才不用做傀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