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無星話畢便不再管她,顧自折騰起了他那一壺清茶。
姬明昭頂著滿身刺猬刺似的銀針在原地等了許久,見他真再沒了那個要開口的意思,終于憋不住蹙眉發出了一聲抗議。
“不是,然后呢?”小公主的一張臉被她團成了只皺巴巴的包子,“沒了??”
“先生,您這是打算讓學生自己動手?”
——讓她一個經脈寸斷了的給自己接續經脈??
她之前就從沒見過有這樣給人當先生的!
姬明昭雙眉緊縮,瞳中漾著的不滿渾然不加掩飾。
楚無星聞言卻只漫不經心地一掀眼皮,遂定定瞥上了幼童的眉眼。
他的瞳色平靜異常,雙目澄明猶如琉璃。
在那一瞬,姬明昭只覺自己恍惚是在剎那間便被人看穿了一般,旋即背后不受控地翻涌起大片令人發毛的寒意——
“您做得到的,殿下。”楚無星慢條斯理,言訖便面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新沏的茶水在瓷碗里碰撞出一泓剔透淺碧,茶氣浮動,八方流轉,姬明昭嗅著那難得的上好茶香,心臟卻陡然狠狠空下了一拍!
這人到底……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
幼童暗暗咬緊了牙根,她在心中糾結著掙扎了半晌,終竟沒再多言,只閉目竭力平復了下心緒。
——她覺得,她沒必要再在他面前演下去了。
或者說,無論她在他面前試圖演些什么,到最后也都是白費一場力氣。
這種被人一眼看透的感覺,著實讓人很不爽快。
但在真正擁有能與楚無星這倒霉玩意正面談判的資格和底氣之前,她似乎也沒別的路子可走。
——就這么樣吧,反正不管出于何種目的,他都不可能真一指頭戳死她。
于是想通了的姬明昭緩緩吐出口微濁的白氣,而后凝神驅動了她丹田內沉寂多時了的內功。
在經脈寸斷了的前提下,強制催動內力依照陰陽十二經走動一遭,委實是個極痛苦的挑戰。
但好在,先前與那瘋道人搏命之時,她也曾嘗試過逼迫著內力在破碎了的經絡中強行運轉,這會再試,疼雖疼了點,倒不似她起先預想的那般艱難。
就是……這種痛,也是真夠人吃上兩壺的。
姬明昭想著不受控震顫了齒關,那痛楚不但激得她通身寒毛倒豎,額上亦滲出了大把涔涔的汗珠。
她能感覺到,她的內功每被她驅使著游經一處,便有一小團滯澀多時了的淤血,被逼著向體外流涌。
于是她身上的每一處毛孔上,眨眼便布滿了一粒粒細密泛黑的昏暗血珠——原本雪白的中衣上,亦須臾開出大片干枯了的梅。
等到那十二經一圈走盡,姬明昭覺著自己已然要被痛得昏過去了——但實際上,更為麻煩的,卻還在后頭。
——周天。
她方才打通的,不過是體內最為常用的十二大經,可想要走過完整的大小周天,所要打通的,卻是人體內最難貫通的奇經八脈!
——這沒貫通過的奇經八脈,打起來怎么重得像塊石頭一樣?!
她的內功……真能打穿得了石頭嗎?
嘗試著想打通那奇經八脈的姬明昭有著瞬間的猶疑,她那內力擊打在那瘀堵不堪的、齏粉似的經脈上,就像是肉拳重重擊打上了山石。
——萬丈高的巍峨高峰不會因人這一拳發生分毫的顫動,反倒出拳人的手臂會因巨力霎時斷一個四分五裂。
方才她的內力打上那穴道,就這樣在轉眼間散了個七零八碎。
這變故令她心中遏制不住地生出了一息的動搖——但那動搖卻又在頃刻間便被她死死掐滅在臟腑之內。
——她就這么一個機會。
放棄了就再沒有了。
她說過,她才不想做那折了翅的籠中鳥。
所以——
她才不要放棄!
——一次不成就百次,百次不成就千次,若是千次還不成……
那她大不了就去通個萬次!!
姬明昭定了定神,而后發狠將自己丹田內的內力分割成了上百個小塊,又將每一塊都搓碾、拉扯成了一根根的針。
她隨即便用著這些針,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起了經絡中如山石一般滯堵了不知多少個時日的污穢——無數的內力小針被撞散在她體內,又有無數根針被她牽扯著重新候在了那百針之后!
——姬明昭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在那穴道上投擲過多少枚小針了。
她只記得,某個瞬間那原本山石般巋然不動的瘀堵上突然崩出了兩道細細的裂痕,接著那痕跡便如蛛網一樣,眨眼將之滿布。
待到最后一針擊上那污穢時,那滯澀登時坍如山崩。
泛了烏的污血順著經脈穿梭著逼上她的喉嚨,定在那穴位上的銀針被內力生生逼離了她的軀體,她唇邊即刻溢出了兩粒粘稠的赤。
……成功了。
她這法子可行!
意識到她尋到了攻克之法的姬明昭心下一喜,果斷依樣捏出上百道內力小針,轉頭便對著下一處穴道去了。
用內力打通奇經八脈的過程頗為漫長,但她沉浸其中,一個個穴位的細數過去,竟也不覺枯燥。
這一大一小兩個周天她通了足有半日,待到最后一處奇經穴位被她徹底通完、一百零八根銀針盡數離體,她亦終于再忍不住——猛地張嘴吐出一大口濃黑的血污。
“咳……咳!”
她從前還真不知道自己體內竟能藏有這么多的污物!
咳凈了腹中污血的姬明昭暗自心驚,她低頭瞅著那胡亂散了滿地的濃稠色澤,只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一個不慎,多吐了什么不該吐的東西。
或者……她能不能把那個倒霉毒藥也一起吐出來啊?
經脈打通、渾身輕松不已的幼童擦著嘴偷摸腹誹,歇夠了方起身像模像樣地與那桌后人拱手行過一禮。
——她這會心情不錯,連帶著看楚無星也略微順眼了些許。
“學生,多謝先生出手。”姬明昭斂眉佯裝一副乖巧之狀,她先前藏在言辭里的槍棒一去,這時間瞧著倒真有那么兩分的“師慈徒孝”。
“先生,您這會若沒別的吩咐,學生便先回房換衣裳去了。”
——讓她繼續穿著這一身紅一塊黑一塊又白一塊的衣服……那還是有點真沒法見人。
幼童思索著愈發壓低了眉目,楚無星循聲略一抬眼:“殿下自便。”
“恕學生失儀。”得了首肯的姬明昭忙不迭轉過身來,作勢便欲拔腿開溜。
孰料不待她這邊抓著外裳踩上門檻,身后便先傳來那人慢悠悠的、既平又緩,死水一樣的聲線:“對了,殿下。”
“您上回同陛下要來的那些孩子,至多七日,便會被人送到安福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