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里正猛地回過味來,好比喝粥喝到最后,發現碗底藏著一塊沒化開的鹽疙瘩,齁得他一個激靈!
“等等!”
謝里正一把拉住正準備功成身退、溜之大吉的謝廣福,狐疑地盯著他:“廣福,你等等!你剛才說了半天,什么姚大姚二管燒窯生產,長河管漢子們的出工登記……聽起來是挺好。但是……”
他拖長了語調,像老貓逮住了想偷溜的老鼠尾巴:“……你呢?你干啥?你這話里話外,從頭到尾,怎么沒聽見給你自己派個活兒啊?合著你忙活半天,是把我們都安排明白了,你自己倒想撂挑子旁邊看熱鬧去了?”
“呃……”
謝廣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心里咯噔一下:完犢子!被看穿了!這老頭平時看著憨厚,關鍵時刻精得很啊!
他趕緊打哈哈,試圖蒙混過關:“啊哈哈哈……里正叔您看您說的,我哪能撂挑子呢!我……我這不是得總攬全局,給您當個師爺,從旁指導嘛!對,給村里提供技術的師爺!不用占具體職位,一樣能發光發熱!”
謝里正把腦袋搖得像狂風中的狗尾巴草:“不行不行!師爺?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候你說話他們聽是不聽?你這樣的人才,這理事會必須得有你的名號!還得是響當當的名號!”
他越說越覺得有理,一把揪住謝廣福的胳膊,生怕這“智多星”跑了,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看這理事會的會長,就由你來當!最合適不過!你就別推辭了!”
“別別別!使不得!使不得啊里正叔!” 謝廣福驚得差點跳起來,連連擺手,腦袋搖得比謝里正還歡實。
“會長必須得您來兼著!您是一村之里正,是咱們的主心骨,定海神針!我何德何能敢當這個會長?我就是個出主意的,搞技術的命!您可千萬別把我架火上烤!”
他心里的小人已經在哀嚎:“會長?那跟副里正有啥區別?還不是什么事都得管?那些雞毛蒜皮最后不還得找到我頭上來?我以后的提前養老夢!豈不就此泡湯?”
謝里正卻像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揪著他不放:“什么火上烤!這是能者多勞!廣福啊,叔知道你不愛管那些瑣碎事,但你這腦子不管事,那就是咱們全村最大的損失!會長必須你當!你放心,就像你說的,具體雜事讓他們下面人去干,你就負責掌總、拿大方向!遇到他們決斷不了的,再來找你,找叔!平時絕對不讓你操心張家的雞李家的狗,怎么樣?”
謝廣福一臉苦瓜相,還想做最后的掙扎:“叔,我真不行……你不知道,我這個人看起來成熟穩重有擔當,但是私底下散漫慣了,擔不起這責任……”
“誰說你擔不起?”謝里正眼睛一瞪,“從逃荒到安家,再到挖渠修路燒磚,哪一件大事不是你扛起來的?大家都服你!這事就這么定了!你再推辭,就是看不起叔,不想幫叔分擔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簡直是道德綁架加情感勒索雙管齊下!
謝廣福看著謝里正那“你不答應我今天就不撒手”的架勢,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廣福萬分艱難、極其不情愿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那……那行吧……既然里正叔您信得過我……我就……就先暫代這個會長……要是干得不好,您可得隨時換人!”
謝里正看著他那一臉“虧大了”的表情,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調侃道:“瞧你那點出息!別人想當還當不上呢!倒像是叔求著你受多大委屈似的!”
謝廣福小聲嘀咕:“本來就是委屈……”
“行了行了,別委屈了!”謝里正笑著捶了他一下,“趕緊回去休息吧,為了這一窯青磚,你可是好些天沒好好睡覺了!你這未來的會長,可別先比我這個老頭子累倒了,這理事會的事,也沒那么著急,我等會兒就去和族老們琢磨琢磨理事會的人選,明天開會,一并把賒磚過冬和成立理事會兩件事都定了!”
謝廣福這才告辭:“那行,里正叔您忙,我先回去休息。”
謝里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臉上卻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今天把謝廣福這個“主心骨”名正言順地納入了理事會的決策層,未來他可是名正言順的多了一個“師爺”!這可是他的福氣,也是桃源村的福氣。
告別了精神煥發的謝里正,謝廣福長舒一口氣。
其實,他并沒有想象中的“委屈,”,桃源以后要想發展壯大,肯定不能走以前什么事情都要里正操心的路子,村建“理事會”是遲早要成立的。
以后他遲早也是要擔起重任的,現在提出來,還能裝裝“委屈”,營造一種自己被趕鴨子上架的姿態,這樣就能名正言順的在村里執行一些決策,師出有名,而不被有些人背地里嚼舌根。
如今這樣正好,給自己爭取一個“最自由”的話事人的身份,但又不至于什么事都要管。
他志不在升官發財,他更享受的是規劃和創造的過程,躲在幕后出謀劃策,通過“理事會”的形式施加影響,推動村子發展,才是最理想的狀態。
想到剛才謝里正說要讓他做里正這樣的話,他又覺得好笑,他可沒那么傻。
別的不說,每年上面官府下來巡查,‘打’里正的那套流程,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
他眼前浮現出齊安縣令和那些督郵、主簿嚴肅的臉,還有那些文縐縐、拐彎抹角的官樣文章和問話。
之乎者也,春秋筆法,聽著都累得慌!讓他去跟他們打機鋒、對答如流?那還是省點腦細胞,留著給未來的小花園想想種點什么花更香吧!
他理想中的生活,可不是天天泡在村務和官腔里,等以后桃源村真正發展起來,走上正軌,各項產業都有人負責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他那兩層的小竹樓里,泡一壺好茶,擺一盤棋,聽聽風吹竹葉的沙沙聲,那才叫日子!
想到這兒,他的心情越發的輕松愉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