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笙知道喬遷宴的日子近在眼前,幾乎是拼盡了全力,日夜趕工。
他和張林木,加上妹妹張圖圖和那個怎么趕都趕不走的“編外學徒”謝三河,終于在喬遷宴的前一天下午,將竹樓內外所有的收尾工作,包括那個雅致的竹平臺,完美地完成了!
甚至,在最后一點閑暇里,張秋笙還帶著張圖圖,利用剩余的細篾,精心編織了好幾個造型別致的“竹影蔑燈籠”。
燈籠的篾絲極細,編織出疏密有致的花紋,里面倒上耐燒且煙少的低溫酥油,點亮之后,光線透過篾隙溫柔地灑出,在地上、墻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將竹樓襯托得愈發靜謐雅致,氛圍感十足。
喬遷宴這一天,果然如謝廣福所料,謝彪不走尋常路。
那天他見識了謝廣福家那“滿載而歸”的龐大陣仗和據說價值不菲的“京城家具”,心里就涼了半截。
自家這土坯房和預備的簡單席面,跟謝廣福家比起來,簡直是云泥之別,根本拿不出手。
但定好的日子又不好更改,他更害怕萬一兩家都辦晚宴,村里人肯定都跑去謝廣福那邊湊熱鬧,自家門口羅雀,那臉可就丟大了。
思來想去,他一拍大腿,索性把喬遷宴改到了中午!
中午也是個好時辰,許多人家辦喜事也會選在中午,這樣既全了禮數,又避免了晚上直接和謝廣福家撞車的尷尬。
于是,這天中午,謝彪家的三間土坯房和狹長的后院,也熱鬧了起來。
來的大多是本家的親戚、以及一些平日關系還不錯的鄰居。
院子不大,擠滿了人,顯得有些局促。
菜色確實簡單:一大盆油水不算太足的豬肉燉粉條,一盆炒青菜,一盆涼拌野菜,一筐雜面饅頭,外加一桶不見多少米粒的稀粥。
就這,還是謝彪咬牙又借了點錢才置辦下來的,他是昨天走路去的云槐縣買的肉和粉條,天沒亮就出發,天黑才回來,就為了今天的喬遷宴能有個葷菜。
來吃席的人自然也沒那么多講究,都是自帶了碗筷和小板凳。
打了吃食,就自個兒找個墻角、門檻或者干脆席地而坐,一邊吃一邊閑聊。
場面談不上多體面,倒也熱鬧喧天,如今的條件,能吃上一頓葷腥已然是好的了,大家伙自然是覺得謝彪還算很有誠意的在辦喬遷宴。
“彪子,恭喜恭喜啊!這新房子一住,冬天可就暖和咯!”
“是啊是啊!咱們村你們家可是頭一份住上新房的!好福氣啊!”
“這土坯房就是實在,看著就結實!往后日子肯定紅紅火火!”
“明月丫頭也越來越水靈了,彪哥你好福氣啊!”
大家吃著簡單的飯菜,說著恭維的話,主題大多圍繞著“冬天不挨凍”、“第一個住新房”以及夸贊謝明月。
果然,沒過多久,就有嬸子把話題引到了謝明月身上:
“明月丫頭今年有十六了吧?出落得真是越來越標致了!可說人家了沒有?”
“是啊,彪哥,秀琴嫂子,你們可得給明月挑個好人家!我家有個侄子,人老實肯干,要不要……”
“我家那小子也不錯啊,一把子力氣,家里也起了兩間暖房……”
謝明月今日特意穿了件沒有補丁的淺色布裙,這是她唯一體面的裙子了,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聽到這些說媒的話,她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和冷傲。
村里的這些糙漢子?
誰比得上謝鋒哥?
即便謝鋒哥不喜歡她,拒絕了她,她也看不上這些地里刨食、渾身汗味的村里漢。
這幾個月,她有意無意地少干粗活,把自己養得細膩白凈了些,心里盤算的是嫁到縣城里去,哪怕是做個掌柜的填房,也好過在這桃源村一輩子。
她冷著臉,敷衍地“嗯啊”兩聲,便扭身躲進了自己的屋里,不肯再出來。
眾人見她這般態度,心下也明了,這丫頭心氣高著呢,怕是看不上村里人,也就訕訕地笑了笑,不再提這話茬。
謝里正和幾位族老也來了,畢竟是村里第一戶正式喬遷的人家,又是謝家本家一脈的,不是沾親就是帶故的,他們于情于理都該來坐坐,說幾句“喬遷大吉”、“人旺財旺”之類的吉祥話,本打算喝一碗粥水,吃兩口菜,便打算告辭。
就在這時,謝廣福來了。
他手里提著兩壇黃酒,作為賀禮。
“彪子,恭喜啊!新宅落成,以后日子越來越順!”謝廣福笑著將酒遞過去。
謝彪沒想到謝廣福會來,愣了一下,接過沉甸甸的酒壇,心里那點莫名的別扭倒是消散了不少,覺得謝廣福這人還算會來事。
他臉上露出笑容:“廣福,你太客氣了!來來來,正好,里正叔和幾位叔伯都在,一起喝一碗!”
見他沒拿碗筷,他轉頭就想叫李秀琴拿一副干凈的碗筷來。
謝廣福卻笑著拱了拱手:“彪子,心意我領了。實在不巧,我家今日也忙得很,一堆事等著安排,這酒我就不喝了,先走一步,你們吃好喝好。”
謝彪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
剛剛好轉的心情又被這話給膈應到了。
哦,合著就是來送個禮,顯示一下大度,連口飯都不屑吃我家的?
又想到他著急回去,肯定是忙著張羅竹樓的喬遷宴。
他心里那股不快又涌了上來,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發作,只得擺了擺手,語氣淡了些:“行吧,你是大忙人,那我就不留你了。”
謝廣福也不在意,又和謝里正幾人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離開了謝彪家喧鬧卻略顯寒酸的土坯房。
此刻,竹樓那邊,李月蘭正帶著謝鐵匠的媳婦王雙雙、萬寶娘、張圖圖,還有村里另外幾位相處得好的嬸子,忙得熱火朝天。
竹樓邊搭建的兩個灶臺冒著騰騰熱氣,空氣中彌漫著各種誘人的香味。
大塊的豬肉正在鍋里咕嘟著,鮮活的魚已經收拾干凈準備下鍋,各種洗好的蔬菜堆滿了盆筐……一場真正豐盛、足以讓全村人都驚嘆的喬遷宴,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而謝彪家的午宴,在謝廣福離開后,雖然依舊喧鬧,卻仿佛莫名地失了幾分色彩。
眾人的話題,也不知不覺地從恭賀謝彪,悄悄轉向了對晚上謝家宴席的猜測和期待。
謝彪悶頭喝了一口酒,心里五味雜陳,心里在糾結,這謝廣福真是虛偽。
故意提著兩壇黃酒來他家表示祝賀,讓他騎虎難下,那今晚他們家的喬遷宴,他謝彪去還是不去?去了要帶點什么去?他家可不像謝廣福家那么闊綽,掃眼看了看那兩壇已經被謝無賴強行打開的黃酒,心里越發的郁悶起來。
這謝無賴,真是個賴皮,趁他招呼客人,一呲溜就把酒壇子開了,還是兩壇......
跟他一塊的漢子們哪里忍得住誘惑,一人一碗就喝起來了,還笑瞇瞇的拿了一碗給他嘗嘗。
他能不嘗嘗嗎?他也好幾年沒喝酒了,但是喝完之后,更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