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六十有二。”王媒婆面不改色,“可是正兒八經的納妾!一頂小轎抬進去,穿金戴銀,吃喝不愁!比嫁給那些窮小子強百倍!”
“做妾?!”謝老太和趙蘋同時驚呼。
謝招娣臉瞬間白了,身子抖了一下。
謝迎娣卻眼睛亮了亮——劉老爺,家財萬貫?
范建板起臉:“做妾怎么了?在京城,能給富商巨賈做妾,那是她們的造化!難道還想嫁個莊稼漢,一輩子土里刨食?你們別忘了,你們現在吃的每一粒米,都是我范建的!”
謝老太被噎得說不出話。
趙蘋心思活絡起來:做妾雖然名聲不好聽,但要是真有錢……她推了推身邊的謝迎娣。
王媒婆又看向怯生生的謝招娣:“這個丫頭看著老實,西城兵馬司趙副指揮使家的公子,身子弱了些,想找個八字合的去沖喜……”
“沖喜?”謝老太聲音都尖了,“那要是……要是不好……”
“呸呸呸!”王媒婆啐道,“老太太說的什么話!趙公子那是富貴病,沖好了,就是未來的指揮使夫人!”
謝招娣嚇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死死拽著衣角。
接下來短短一個月,王媒婆幾乎隔幾天就帶不同的人來看人。
不是給五十多歲的富商做填房,就是給病秧子沖喜,甚至還有個暴發戶想買個丫頭回去“伺候”他傻兒子!
謝老太從一開始的震驚、抗拒,到后來漸漸麻木,范建和張氏軟硬兼施,一邊用“錦衣玉食”誘惑,一邊用“滾回老家”威脅。
王翠翠事不關己,趙蘋甚至開始主動推銷謝迎娣,指望她能攀上高枝拉拔謝遠這個手腳不干凈的。
只有謝招娣,每次被相看都像受刑,以淚洗面,人也越發沉默消瘦。
小院里日日雞飛狗跳,謝金寶和謝遠因為吃不飽,偷了張氏的一點臘肉,被張氏發現,帶著仆婦過來狠狠打了一頓,罵得極其難聽:“窮酸下賤胚子!狗改不了吃屎!再手賤就剁了你們的手!”
謝廣金和謝廣貴屁都不敢放一個。
謝老漢蹲在墻角,吧嗒吧嗒抽著廉價的旱煙,咳嗽得更厲害了,他看著這亂糟糟的一切,第一次喃喃自語:“好像……好像還不如在謝家村的時候……”
至少那時候,三房謝廣福一家雖然被刻薄對待,但廣福和鋒小子能干,總能弄到點吃的,月蘭也偷偷省下口糧給他這個公公……哪像現在,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謝老太聽見了,心里猛地一刺,嘴上卻還硬:“胡說八道!京城再好不過!等姑娘們說好了親事,我們就享福了!”
只是這話,說得越來越沒底氣。
這天,謝老太實在饞得慌,想去大哥家串個門,她琢磨著,也許能蹭點好吃的,便整理了下身上最好的一件半舊的細布衫,出了鴿子巷,往范建住的、離這不遠的另一條稍體面的巷子走去。
剛走到街口,她正盤算著怎么開口,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帶著諂媚和驚慌的叫聲:
“哎呦!老太太!謝老太太!真是您吶!”
謝老太嚇一跳,定睛一看,只見一個穿著補丁粗布、賊眉鼠眼的男人被一個攤主揪著衣領,正朝她這邊喊。
不是別人,正是謝家村那個最喜歡游手好閑、偷雞摸狗的謝無賴!
謝無賴顯然是想偷東西被抓住了,看到謝老太如同看到救星,拼命喊道:“老太太!是我啊!謝無賴!咱們一個村的!您如今發達了,在京城見了鄉親,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幫我還了這餅子錢吧!”
那攤主一看謝老太穿著還算體面,便松了手:“你認識?趕緊幫他把錢給了,兩個銅板!”
謝老太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根本不認識這丟人現眼的東西。
但被周圍人看著,她只好忍痛從懷里摸出兩個銅板扔給攤主,沒好氣地對謝無賴說:“你怎么跑京城來了?還這副德行!”
謝無賴拿了餅子,狼吞虎咽地啃著,含糊道:“唉!村里人都在忙著干活,我一個人上京城瞎溜達唄,誒,老太太,你們可真行啊,不是說攀上京城的官親戚了?還住大院子了?嘖嘖,真是同村不同命啊!”
謝無賴可不會說,村里的漢子不是去修路就是去修橋了,最近還有人去蓋磚廠了,他不愿意干那些重活累活,沒事干就在京城和云槐縣瞎溜達,“碰一碰”運氣,運氣好了,能摸到銀子回去,運氣不好他就跑,左右到現在是沒被扭送去過府衙,他覺得這是他的運氣,也是他的實力。
謝老太心里正煩,懶得理他,轉身就想走。
謝無賴卻湊上來,神秘兮兮地說:“老太太,您還不知道吧?咱們謝家村,現在可不叫謝家村了!”
謝老太腳步一頓:“不叫謝家村叫啥?”
“叫桃源村!”
謝無賴唾沫橫飛:“嘿!您猜怎么著?你們走了之后,謝廣福可是發了!帶著村里人又是修路又是挖渠,還搞了什么……哦對,燒炭!燒青磚!好家伙,那以后要是村里的青磚大瓦房,一棟棟蓋起來!謝廣福可就成了村里的大功臣了。現在咱們村就屬廣福家最厲害,蓋了個二層的竹樓!乖乖,城里人都沒見過那么別致的樓!冬暖夏涼,漂亮得很!”
謝老太如遭雷擊,猛地轉身抓住謝無賴的胳膊:“你說啥?謝廣福?他……他發了?還蓋了樓?”
“千真萬確!”
謝無賴啃著餅子,“村里現在日子好過著呢!隔壁桃溪村的人都說以后咱們桃源村可是這附近十里八鄉最厲害的村!”
謝無賴每說一句,謝老太的臉就白一分,心就像被針扎一下。
竹樓?青磚瓦房?桃源村?
她想起了離開時謝廣福那冰冷嘲諷的眼神,想起了謝鋒那句“以后生死無關”,想起了李月蘭和謝秋芝的怒罵……
謝無賴還在那唏噓:“哎呀,要說老太太您也是沒福氣,要是當初對謝廣福好點,現在您不就是桃源村的老太君了?住竹樓,吃香喝辣,多少人伺候著?哪用得著在京城……呃……”
他看了一眼謝老太并不光鮮的衣著和憔悴的面容,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